蛇骨

生我那年，驚蟄剛破，就有人連夜送了一條大菜花蛇到我爹開的飯店。

我爹那飯店就是自家房子改的，以野味為主，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蛇羹蛇酒，每年很多人從大老遠(yuǎn)聞名而來。

我爹收拾好下鍋的蛇，就算沒有上萬，成千也是有的。

破了驚蟄蛇就開始出洞，見有人送了蛇來，當(dāng)晚我爹將蛇關(guān)進(jìn)蛇籠里，跟我爺爺進(jìn)山下蛇套去了，留我娘一個人在店里。

等他們回來后，就見我娘暈迷不醒全身都是刮傷，那條大菜花蛇纏在我媽身上。

我爹當(dāng)時急氣拿著捉蛇的叉子就沖過去，可那條蛇眨眼就不見了。

從那之后我娘就有點癡傻，總以為自己是條蛇，雙腿軟趴無力，整天在地上亂爬朝犄角旮旯里鉆，渾身有著一股子濃濃的蛇腥味。

無論我爹怎么給她喝雄黃酒，擦云香精，她都是這樣。

我爹氣瘋了，跟爺爺?shù)教幭绿?，四處挖坑，想報我娘之仇，但卻沒有捉到多少蛇，甚至以前經(jīng)常送蛇來的老鄉(xiāng)們都說捉不到蛇了。

沒過多久，我娘的肚子卻一天天的大了，我爹不知道這是蛇種還是他的，原本是想打掉的，可我外婆卻不準(zhǔn)，將我娘接了回去。

我生下時，左手腕上纏著一條蛇骨，細(xì)若拇指，卻帶著森森寒意，蛇頭五官俱全，還有著細(xì)細(xì)的獠牙。

尖銳的蛇骨刺在我手腕肉內(nèi)，也不知道是蛇骨刺進(jìn)去了，還是這蛇骨就是從我手腕里長出來的。

外婆一輩子強勢，忍著懼意叫了村里的赤腳醫(yī)生將蛇骨取了出來，從那之后我手腕上有了一圈森森的疤痕，至今未消。

而那條跟我一塊出生的蛇骨，卻被外婆泡在雄黃酒里埋在了桃樹下。

我跟我娘一直在外婆家長大，三歲那年，我爹突然要接我那好不容易能走路的娘回去。

同年，我爺爺突然死了，據(jù)說是死在山里的蛇洞里，全身上下沒一塊好肉，只剩半個骨頭架子了。

發(fā)現(xiàn)他的人說，他全身都是蛇，是那些蛇將他的肉給吃光了，這是蛇報復(fù)，我們家賣蛇肉，所以蛇來吃我爺爺?shù)娜狻?/p>

第二年，我娘生下了我弟弟，我跟外婆還沒趕過去看她，她卻將我爹給捅了三刀，自己瘋了一般的朝山里跑，找到時又哭又笑，成了真正的傻子。

而我爹卻沒有死，從醫(yī)院被救醒后，他就突然消失了。

從那之后，我外婆要供我跟弟弟讀書，又帶著我那瘋傻的娘。

為了掩飾手腕上的疤痕，我平時能穿長袖就穿長袖，天實在太熱就戴護(hù)腕。

每年驚蟄未過，外婆都會將我的衣服用雄黃薰過，給我換脖子上掛著的護(hù)身符里的藥材。

可千防萬防依舊防不住，就在我高考完那年，我在村里幫外婆翻紅薯苗，旁邊地里還有幾個同村的姑娘，大家說說笑笑的正忙著。

村長的兒子阿壯就急急的跑了過來，朝我手里塞了個東西，就又飛快的跑了，若得旁邊幾個姑娘哈哈大笑。

阿壯比我大一歲，從小到大跟我不是同班就是同校，對我的心思村里人都知道，可卻從來沒這么當(dāng)眾送過東西。

有點奇怪的看著他塞我手里的東西，那是一個明黃色的布包，就算隔著布，還是感覺到森森的冷意，而且從這東西到手之后，我左手腕開始隱隱的作痛，就好像有什么東西從骨頭里破骨而出，那種悶又噬骨般的痛意。

旁邊的姑娘們走了過來，一個勁的催我打開。

同村的阿曼對阿壯是有意思的，見我不打開，又急又怒伸手就把我手里的布袋搶了過去，把里面的東西掏子出來。

可一見里面的東西，阿曼臉色就變了，那是一條蛇骨手串，用明黃的繩子穿著，正在阿曼的手上晃動。

這東西最近幾年火得很，據(jù)說蛇骨手串中的極品是將捉到的野生蛇，固定頭尾，將鑷子生生將鱗、皮、肉一點點的取下來，最后用東西處理掉蛇骨里的殘留物，等處理干凈再經(jīng)高僧開光，盤成手串。

蛇骨性邪，卻極為靈驗，對于子嗣情愛這兩方面卻是出奇的準(zhǔn)。

我們這里吃蛇成風(fēng)，年年有人捉蛇，各種法子無所不用其極，所以從我出生那年起，幾乎就再也沒有見過野生的蛇。

后來許多專門以蛇羹為主的餐廳收不到貨，就引進(jìn)蛇種自己養(yǎng)蛇，其中一些老板為了吸食顧客，也會跟風(fēng)拿養(yǎng)的肉蛇制蛇骨手串當(dāng)紀(jì)念品。

更是還有餐館可以專門挑看中的蛇，當(dāng)場剝皮去肉處理干凈的，制成蛇骨手串送給出大價錢的客戶。

所以蛇骨手串雖是泰國最風(fēng)行，我們這卻也見怪不怪，同村男女表達(dá)情愛，大膽送蛇骨手串也是有的。

我沒想到阿壯會送我蛇骨手串，這可是求愛的東西，當(dāng)下有點不知道怎么收場。

更讓我沒想到的是阿曼臉色發(fā)沉，朝我冷哼一聲，將那蛇骨手串朝手腕上一套：“我剛好手上空，阿舍，你左手不是戴護(hù)腕嗎，這蛇骨手串就送我好了?！?/p>

說完也不管我同不同意，揚著手腕上的蛇骨手串就走了，連紅薯藤都不翻了。

雖說有點過份，但這正好解了我的圍，其他看熱鬧的一哄而散后，我也就沒當(dāng)回事。

可當(dāng)晚，我夢里總會夢到交纏在一塊的蛇尾，有時是翻滾的人，有時更是低低的曖昧聲音。

正準(zhǔn)備給我弟做早餐，正煮著面，阿曼突然冷著臉進(jìn)來了。

我正好奇是不是她跟阿壯吵架了，臉色這么怪，還沒開口，卻聽到她身上一股子濃濃的蛇腥味，那味道我再熟悉不過了，每次路過阿壯家里，他家最外圍的養(yǎng)蛇屋里就是這種又濕又腥的味道。

“給。”阿曼聲音沙沙的，說話時，舌頭還朝外吐。

我還沒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手就是一沉，那條蛇骨手串就又落在了我手里，明明是從阿曼手里遞過來的，卻冰涼無比，好像剛從冰箱里掏出來一樣。

“嘶-嘶-”阿曼見我拿著蛇骨，雙眼瞇成了一條線，舌頭又吐了出來，居然發(fā)出了嘶嘶的蛇信吞吐聲，嚇得我連忙后退了一步。

可她卻朝我低低的怪笑了兩聲，轉(zhuǎn)身就走了。

她走路的姿勢十分奇怪，雙腿好像扭轉(zhuǎn)打結(jié)一下，腰身更是扭個不停，以致于我?guī)状闻滤粋€不小心扭倒在了地上，空氣中那股子蛇腥味卻怎么也散不掉。

我那個常年呆在屋里不肯出門的娘，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跑了出來，指著阿曼，哈哈大笑，甚至趴在地上，朝她的腿間張望。

可她笑著笑著就哭了，呼天搶地哭得特別傷心，一直未曾清醒的她，突然叫著“阿舍”將我死互的抱在懷里痛哭，我哄了好大一會才哄好。

我娘清醒只是那么一會，就又開始癡傻了，我讓我弟喂她吃早飯。

看著手里的蛇骨手串，我是十分抵觸的，想了想，直接放進(jìn)柜子里鎖著，免得外婆看到了惹事。

可當(dāng)晚，我做完農(nóng)活回來，躺在床上半睡半醒間，突然聞到一股重重蛇腥味，正是今天阿曼身上的那種腥味。

跟著有什么東西慢慢的壓到了我身上。

我想掙扎卻怎么也動不了，神志有點迷糊，突然感到左手腕一陣尖悅的痛意傳來，跟著一聲冷哼，那個纏在我身上的東西猛的被扔了出去，重重的跌到了地上。

“我的東西，你也敢染指！”男子低沉而威嚴(yán)的聲音傳來。

跟著只聽到“嘶嘶”的蛇信吞吐聲，然后有什么東西從我房里沙沙的游走了。

我正松了口氣，卻聽到那聲音低沉道：“十八年了，我等你十八年了?！?/p>

跟著一雙冰冷的手緩緩的撫上了我的身體。

冰冷和懼意，讓我身上起了雞皮疙瘩，可手卻依舊不緊不慢的移動著。

我想大叫，卻發(fā)現(xiàn)只是徒勞，嗓子震動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迷糊之間，我眼前不停的閃過糾纏著的蛇尾，雪白的肌膚，還有的兩雙摟抱在一塊的胳膊。

第二天一早，我是猛然驚醒，從床上驚坐而起，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并沒有壓著一條大蛇時，重重的松了一口氣，跟著卻感覺身下強烈的痛意。

掀開被子一看，紅白相間，而大腿上，還有著劃傷的痕跡——

這一切的一切，告訴我，昨晚那并不是一個夢。

聽著外婆招呼著我娘別亂跑的聲音，我強忍著痛，將床單換下來。

只是將床單抽下時，一條蛇骨從床單上落下。

那是一條完整的蛇骨，而不是一節(jié)節(jié)串起的蛇骨手串，拇指大小卻首尾俱全，還有著尖悅的蛇牙，落在地上后，優(yōu)雅的盤在那里，首尾相連，半昂著蛇頭，如果不是沒有肉，完全就是一條活著的蛇。

我天生對蛇帶著懼意，外婆也幾次跟村里人說過，不要再養(yǎng)蛇殺蛇，但暴利面前，誰又在意呢，但我家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跟蛇有關(guān)的東西的。

這時外婆在外面叫我，我怕她擔(dān)心，連忙將那條完整的蛇骨藏進(jìn)床頭柜里，然后把臟床單泡好，在外婆奇怪的眼神中，我只得硬著頭皮跟外婆說我來大姨媽了，然后洗了個澡。

剛洗了澡出來，我娘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看著我先是一愣，跟著哈哈大笑，猛的朝地上一趴，可看著看著，她卻突然大哭了起來，邊哭邊大叫：“阿舍，娘對不起你，對不起你?！?/p>

她這樣子，就跟昨天看到阿曼時一樣。

“你娘這是怎么了？”外婆急急的從廚房出來，看著我道：“聽阿得說昨天也哭了，怎么今天又哭？”

“這是好事吧，她認(rèn)得我了?！笨粗薜脗牡寞偰?，我心里微微發(fā)暖，哄著她在桌子邊坐下，可她卻依舊哭個不停。

最后還是外婆低吼了她幾句，她才不哭了，卻看著我依舊抽搭個不停。

正吃著早飯，阿壯突然走了進(jìn)來，只是跟前天相比，他臉色陰沉，雙眼直勾勾的看著我，嘿嘿地笑道。

那笑十分怪異，就好像一條看著獵物的蛇。

“阿曼的蛇骨手串呢？”阿壯根本不顧我外婆叫他，聲音沙啞的朝我道。

他怪異得很，可在外婆嚴(yán)厲的眼神中，我急忙去昨天的柜子里拿那條蛇骨手串，可一打開上了鎖的柜子，那條手串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嘿嘿，找不到了——找不到了?！卑汛笮χ兄?，跟著轉(zhuǎn)身就朝外跑。

我見他樣子不對，跟外婆打了個招呼，忍著腿間的痛意追了出去，剛一出門，就見外面很多人朝一個方向跑，拉住一個平時聊得開的一問，才知道阿曼死了。

阿曼死了！

死在了自己床上，身傷到處都是刮傷的痕跡，屋內(nèi)一股濃濃的蛇腥味，可她的臉上卻帶著笑。

那種滿足而又快樂的笑，映在她那死灰色的臉上，顯得詭異無比。

只是她雙手緊緊的握著，不知道抓的是什么，她娘哭得傷心，有膽大的村民過去掰開她的手。

掌心躺著一片帶血的鱗片，有著彩色的花紋，已經(jīng)扎入了她的掌心。

屋子里看熱鬧的突然靜了下來，不知道是誰先離開的，大家似乎都帶著懼意走了。

在阿曼娘大嚎聲中，我跟其他人靜靜的退了出來。

大家沒有急著回家，都在路邊熱烈的討論著阿曼是怎么死的，怎么手里有著鱗片，會不會是被柳仙給看中了。

柳仙是五大家仙之一，可能是為了安撫村民常年捕蛇殺蛇的懼意，村子里流傳著柳仙會自己下山尋找人類新娘，讓人類新娘為蛇族產(chǎn)生蛇種。

以前村民會供奉柳仙，從村子里討選女孩子送上蛇仙廟，任由柳仙帶走，也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因此喪命。

后來破四舊，加上封建迷信沒這么強，這風(fēng)俗才慢慢沒了。

帶著疑云朝著村長家走去，我還得確認(rèn)阿壯為什么突然變得這么古怪了呢。

到他家，村長卻說他沒有回來，從昨晚出去就再沒有回來了，他們一家子都在急著找他呢。

我連忙將他今天一早的古怪說了，當(dāng)我提到那條蛇骨手串時，村長臉色也是一變，急急的問我那條手串在哪里。

又是蛇骨手串，我心底隱隱的感覺那條手串似乎不同，看了一眼村長家餐廳門口掛了一墻的蛇骨手串，我搖頭道：“不見了?！?/p>

村長臉突然一沉，朝我嚴(yán)厲地道：“阿曼戴過那條蛇骨手串的事情，你千萬別說出去。這事算阿伯求你了，阿伯欠你個人情。你先回去吧！”

跟著他就叫家里人急急的去找阿壯了，看他的樣子，似乎十分著急。

我聽他話里話外，隱隱的感覺有點不對勁，似乎阿曼的死還有阿壯的失蹤都跟那條蛇骨手串有關(guān)連。

但他們急著去找阿壯，我也不好多說什么。

可退到村長家門外時，墻角背陰的大樹下，是村長家養(yǎng)蛇的蛇屋，我聽著里面嘶嘶的響個不停，那些被喂養(yǎng)著的肉蛇好像十分狂躁。

聞著空氣中淡淡的蛇腥味，我強忍著懼意，慢慢的靠近氣孔。

平時到這地方，我都是三步并兩步小跑的，這次不知道為什么，我心底似乎有什么告訴我，一定要看一眼，就看一眼。

我將眼睛湊在氣孔上，朝里張望——

村長家的蛇屋是用黃泥和稻草制成的，據(jù)說土氣重、藏得住濕氣才能將蛇養(yǎng)好，從我爹的飯店倒了之后，村長的蛇羹店做得最大也最出名，所以蛇屋也建得大，還經(jīng)常供應(yīng)外面的飯店。

眼睛在蛇屋里面打著轉(zhuǎn)，只見無數(shù)的肉蛇在蛇屋里翻滾，特意埋的樹干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蛇，全都張大著嘴，嘶拉著蛇信，對著一個地方驚恐的叫著。

我順著它們對著的地方望去，只見阿壯就這樣坐在蛇屋里面，他周圍一兩米內(nèi)沒有一條蛇，可他手里卻抓著一條跟他胳膊一樣粗的過山峰，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嘴里用力的咀嚼著什么。

那條黑色的過山峰身上鮮血淋漓，正中已經(jīng)被咬了好幾個口子，露出森森的白骨，可在阿壯手里，它努力扭動身子，卻怎么也逃脫不了阿壯的手。

它張著嘴，想咬阿壯，可嘴張得大大的卻怎么也不敢下嘴，甚至被嚇得瑟瑟發(fā)抖的樣子。

“嘿嘿！”阿壯將嘴里的東西吞下去，抓起過山峰，猛的咬了一口。

過山峰痛得不停的扭動著蛇尾，卻被阿壯死死抓在手里，其他的肉蛇看著阿壯張嘴呲牙發(fā)出尖悅的叫聲，可聲音帶著的全是懼意。

阿壯將蛇肉連皮帶肉的吞進(jìn)了嘴里，鮮紅的肉慢慢的涌出，順著他的嘴角流下。

那樣子，哪里還是那個靦腆的壯碩少年，明明就是一個怪物。

猛的，阿壯似乎感覺到了什么，轉(zhuǎn)眼朝我這邊看來，雙眼急驟收縮，那雙眼睛居然如同蛇眸一般變得細(xì)長——

被阿壯那如同毒蛇般的眼神盯住，我嚇得猛的朝后退了兩步，卻正好撞到一個人身上。

一轉(zhuǎn)身，卻見外婆冷著臉盯著我：“找到阿壯了沒？”

我指了指蛇屋里面，臉帶著懼意，慢慢的退到了一邊，想著怎么會變成這樣。

外婆朝里面看了一眼，沉著臉退了出來，認(rèn)真的盯著我道：“阿壯今天早上說的那條蛇骨手串，你沒有戴吧?！?/p>

我搖了搖頭，見外婆似乎知道什么，連忙問她，那蛇骨手串有什么不對嗎？

“別問了，回去吧?！蓖馄诺闪宋乙谎郏页依镒?。

路過村口見村長他們家的人在找阿壯，她直接告訴那人，阿壯在他們家蛇屋里，村長家里的人聽著嚇了一大跳，生怕阿壯被蛇咬了，急忙打電話招呼人快回去救阿壯。

可惜他不知道，是阿壯吃蛇，而不是蛇咬阿壯。

回到家里，外婆拿出雄黃朝我灑了一身，還不放心，又給我口袋里塞了個雄黃包，圍著屋子四周全部撒上雄黃，無論我怎么問她，她都不肯開口，直說這幾天讓我別出門了，安心在家里呆著等考試結(jié)果。

“阿舍，阿舍，娘對不起你對不起你。”我娘見我回來，又急急跑出來，抱著我痛哭。

我連忙輕聲安慰她，可她卻趴在我身上哭個不停，不住的說她對不起我，連外婆罵她都拉不下，最后還是哭累了，我跟外婆將她抬回床上睡了才放開。

在外婆嚴(yán)厲的眼神中，我喝了一小杯雄黃酒，又擦了云香精，老老實實的在家里呆著。

到了晚上，阿曼的娘突然跑了過來，直勾勾的盯著我，問我知不知道阿曼戴過一條蛇骨手串。

阿曼戴蛇骨手串的事情，當(dāng)時挺多的看著的，更何況跟阿曼娘一塊來的，就是當(dāng)時跟我一塊翻紅薯藤的七妹，在阿曼娘痛苦的眼神中，我只能點了點頭。

“呵呵?！卑⒙镆娢尹c頭，猛的大笑，伸著就就朝我撲了過來：“是你，是你和阿壯害死了我家阿曼，你給我賠命啊，賠命！”

我連忙朝一邊躲：“是她自己搶過去戴的，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你可要講理?！?/p>

可阿曼娘就跟瘋了一樣，抓著我就不放，尖悅的大吼大叫。

屋內(nèi)的外婆聽到聲音，拿著掃把就追了出來，對著她就是一通亂打，跟著來看熱鬧的村民也連忙拉開阿曼娘，可她卻依舊指著我大吼大叫：“是你們害死了阿曼，你們會得報應(yīng)的，怪不得阿壯那小子吃蛇，他就要變成一條蛇了，哈哈！哈哈！”

村民們急忙將阿曼娘拉了出去，我外婆氣得喘息個不停，拿著掃把將她走過的地方一通亂掃，邊掃邊罵，一直將她朝屋外趕。

等人都離開了，卻見同村的七妹依舊站在院子里，靜靜的看著我露著白牙笑得陰森而詭異：“阿舍，你怕嗎？你怕蛇嗎？”

“不怕！”我聽著她那聲音沙沙的，心里隱隱的感覺不好，果然見七妹微抬的手腕上，一條淡黃色的蛇骨手串正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膾熘?，連忙聲音嚴(yán)厲地道：“無論是什么牛鬼蛇神，我都不怕！”

說著抓出口袋里的雄黃包朝她身上一灑，大步的朝她沖了過去，不管她腕上的那條是不是阿曼戴過的蛇骨手串，這種東西太過邪氣，還是不要再戴的好。

可七妹看著我沖過去，立馬呵呵大笑，伸手就將蛇骨手串取下來，遞給我道：“你敢戴嗎？你戴我就給你，你敢嗎？”

她那聲音尖細(xì)而悠長，說話時舌頭不停的朝外吐，破風(fēng)聲夾著嘶嘶的吐舌聲，滲人卻有著異樣的吸引力。

“戴上吧，不怕的，這可是好東西——”七妹慢慢的朝我走了過來，輕輕的拉起我的手。

我似乎已經(jīng)聽不到其他聲音，有點木然的看著七妹拉起我的手，眼看著那串蛇骨就要掛在我手上了，猛的我左手腕上一陣尖悅的痛意傳來。

跟著一個冷冷地聲音道：“昨晚教訓(xùn)太輕了，你動別人我不管，敢再打我女人的主意，別怪我不顧同類之情。”

那聲音一落，七妹臉色一變，那握在手里的蛇骨立馬又套回了手腕，臉上帶著懼意的上下打量了一下，急急的跪了下來，聲音發(fā)抖地道：“小的不敢，再也不敢了。”

說完，連滾帶爬，急急的朝著門外跑去。

我想追出去，腳還沒踏出門，外婆正拎著掃把進(jìn)屋，看了我一眼立馬喝道：“去哪??？”

“去看下七妹，她手上戴著蛇骨手串呢。”我連忙將剛才七妹變得古怪的事情說了，卻沒敢說那個冷冷的聲音。

生怕外婆知道昨晚我被那聲音給那啥了，到時她又得擔(dān)驚受怕，更何況除了那啥，那東西也救過我兩次了。

“確定是那條蛇骨手串？”外婆臉上閃過沉色，將掃把朝我手里一塞：“我出去一下，你照顧你娘，你弟今晚在學(xué)校不回來了?！?/p>

我拿著掃把放在院子里，想到那個冷冷的聲音，他說他跟那蛇骨是同類，也就是說他也是條蛇。

想到今早出從床單上落下來的蛇骨手串，我急忙跑進(jìn)房間，拉開床頭柜，可哪里還有那條蛇骨手串的蹤跡。

正著急的，卻感覺左手腕上傳來淡淡的痛意，跟著那個冷而低沉的聲音傳來：“在找我嗎？”

我低頭一看，只見左手腕上的護(hù)腕被撐起，有著白色的骨頭從護(hù)腕的邊上伸了出來。

壯著膽子將護(hù)腕取下，卻見早上那條蛇骨正盤在我手腕上，昂著頭朝我沉聲道：“你最近不要靠近那東西，有我護(hù)著，包你沒事?！?/p>

“可七妹——”我一想到渾身一絲不掛慘死在床上的阿曼，任誰都知道她死前經(jīng)歷了什么，如果是因為那條蛇骨手串，那么七妹——

“哼，人類。”蛇骨低哼了一聲，只是冷冷地道：“我只管我的女人。”

說完，蛇骨慢慢的朝我手腕里鉆去，無論我怎么叫，它都沒有再出現(xiàn)。

心里十分不安的照顧一直哭的娘吃過晚飯，外婆回來得很晚，卻告訴我，明天阿曼出殯，讓我去送送她，表示一下我們問心無愧。

“那七妹呢？”我依舊擔(dān)心著那條蛇骨手串，問外婆。

“這事你別管，明天跟我一塊去送阿曼，等點了火，立馬就回來?！蓖馄叛凵窳鑵柕牡闪宋乙谎?，又交待我洗澡后一定要用云香精擦遍全身。

我聽著阿曼要火葬，心里就知道這事怕是比較嚴(yán)重了，怕是那尸體有什么不對吧。

洗了澡，正全身擦著云香精，卻聽到一個嘲諷的聲音道：“這對我可沒用?！?/p>

跟著就見左手腕上那條蛇骨又出現(xiàn)了，如同活的一般在我手腕上靈活的轉(zhuǎn)著，跟著又慢慢的變長落地，一個身著白衣，體態(tài)頎長，長相清朗無比的男人出現(xiàn)在我面前。

他眼神上下打量著我，輕輕搖頭冷笑道：“十八年，就長成這樣?！?/p>

順著他眼神，我低頭看了一下自己，臉上一紅，想張嘴反駁，卻聞到淡淡的異味傳來。

那白衣男子伸手摟住我，手在我腰間游走，慢慢的與我脖頸交纏：“昨晚是第一次，必須用蛇身，今晚必定讓你不那么難受?！?/p>

我慢慢的變得迷糊，只感覺身子發(fā)軟，臉變得緋紅，似乎有什么在體內(nèi)流轉(zhuǎn)。

不知道怎么回到床上，而那男子瞬間壓了下來。

等我醒來時，卻見自己不著寸縷的躺在床上，昨晚的情景在我眼前閃過，身上確實沒有什么難受，反倒還有著一種異樣的慵懶舒適感，外婆在外面叫我起床了。

抬手看了看左手腕，那個跟了我十八年的疤痕已經(jīng)不見了，皮膚光滑無比，好像從未有過疤痕一樣，怕外婆擔(dān)心我依舊戴上護(hù)腕。

阿曼算是慘死，按村里的規(guī)矩是不能上墳山的，可火葬算是尸骨無存，在我們這里還說會家宅不寧，但阿曼依舊用火葬，明顯是尸體有問題。

我跟外婆去的比較晚，到了時候，阿曼的尸體已經(jīng)裝進(jìn)棺材里，放在了村口河岸堆好的柴火堆上。

大家圍著棺材轉(zhuǎn)一圈，看她一眼送她最后一程就行了。

我被外婆死死的拉著，跟著送行的人圍著棺材轉(zhuǎn)，只是我眼睛總會不由自主的朝著阿曼的小腹外望去，眼前總閃過那天那青叢里面的白色東西。

看著看著，我居然發(fā)現(xiàn)阿曼的小腹似乎有什么在拱動，而且越動越快，就在我們一圈快要轉(zhuǎn)完時，連其他人也看到了那不停拱動的小腹。

村長急急的跑過來看了一眼，連忙大叫道：“點火！”

可他話音一落，只聽到咝咝的聲音傳來，跟著一個沾滿了鮮血和濕滑粘液的東西猛的從阿曼壽衣的系口出鉆了出來，跟著無數(shù)的小蛇順著那個突破口帶著鮮血和黏液飛快的游了出來。

那些從阿曼身體里鉆出來的小蛇，明顯是才孵化出來，有的甚至還沒有睜開眼睛。

似乎感覺到外面的懷情況危險，張著嘴嘶嘶的吐著蛇信大叫著。

只是眨眼之間，阿曼的小腹上就涌出了一大團(tuán)糾纏在一塊的小蛇。

來送行的村民們嚇得拔腿就朝外跑，阿曼娘發(fā)出尖悅的叫聲，朝著棺材里的阿曼撲了過去，卻又被人拉住了。

外婆死死的拉著我，用力將我朝人群外拉。

“點火！”村長見狀連忙放聲大叫，見點火的小伙子站在遠(yuǎn)處不敢走近，一把搶過他手里的火把，朝柴火堆里一扔。

那柴火上澆了汽油，火把一扔上去，“呼”的一聲就燃了起來，瞬間沖天的火光就將阿曼的棺材包圍了。

“阿曼，阿曼——-”阿曼娘被本家人拉著，不停的朝火堆里沖，痛苦的大叫著阿曼的名字。

村民都在沉默，似乎還沉浸在阿曼身體里突然涌出這么多小蛇的震驚中。

我跟外婆站在人群里面，不敢抬頭去看那冒起的火光，也不敢去看阿曼娘悲涼的樣子，低頭看著腳下的地面，靜靜的想著這件事的前因后果。

可看著看著，卻見地面上有什么在游動，沖天火光旁，有著淡得好像月光般的影子從火堆里竄了出來。

那些影子小的細(xì)若發(fā)絲，大的跟拇指一般大小，在地上扭動盤旋著，有頭有尾，赫然就是一條條的蛇影啊。

這蛇影竄到人腳下，還會張嘴呲牙，昂著頭發(fā)出無聲的吼叫。

拉了拉外婆，指著腳下，外婆看了一眼，本就發(fā)沉的臉色更加的難看了，拉著我正準(zhǔn)備離開，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蛇??！蛇——”

我以為是只是地上的蛇影，開始并不在意，可跟著卻見村民四處亂竄，然后濃濃的蛇腥味夾著嘶嘶沙沙的聲音傳了出來。

外婆拉著我急急的躲到一邊，只見不遠(yuǎn)處，無數(shù)大大小小的蛇朝這邊飛快的游了過來，如同潮水一般。

村子里也有捕蛇的高手，立馬大叫著讓人拿東西抓蛇，也有眼尖的立馬看出來了，這些蛇身體圓碩，肉多鱗光，而且雖然拼命游走，可速度并不快，明顯就是誰家養(yǎng)的肉蛇。

可這么多肉蛇突然跑出來，而且朝著一個地方跑，明顯也不對勁?。?/p>

因為我跟外婆身上常年不是薰雄黃就是摸云香精，所以那些蛇遠(yuǎn)遠(yuǎn)的就避開了我們。

順著這些蛇的來源看去，就見遠(yuǎn)處的屋頂上，阿壯手里抓著一條胳膊壯的花斑大蛇，張嘴對著蛇頭就咬了下去。

這次他并沒有跟那天我看到一樣，一口一口的將肉咬下咀嚼碎后再吞下，而是直接跟大蛇吞小蛇一樣，從蛇頭一點點的將那條胳膊粗細(xì)的大蛇慢慢的朝喉嚨里吞去。

“阿壯！”村長也看到了他，顧不得這么多肉蛇跑出來，急忙招呼著本家人去屋頂上抓阿壯。

而那些肉蛇游走到這里后，直接朝著燃得正好的柴火上游去。

原本蛇這些東西是怕火的，可這些肉蛇卻好像瘋了一般，前仆后繼朝著火堆里涌。

肉蛇脂肪厚，鱗片卻比野生的薄，一爬進(jìn)火堆里，立馬傳來焦臭的腥味。

“這是群蛇陪葬，阿曼是柳仙選中的人啊，不可以燒。剛才那火光蛇影，就是柳仙發(fā)怒的征兆，大家快將火撲滅，救出蛇種，要不柳仙要發(fā)怒了?！贝謇镉心昙o(jì)大還信過蛇神的，立馬大聲叫著。

阿曼娘已經(jīng)暈了過去，阿曼他爹也臉帶糾結(jié)，看著蛇群朝火堆里沖，也不知道是要滅火還是任由火就這樣燒。

一直燒下去，那些肉蛇也都會被燒死，這是一大筆損失。

而且火葬在我們這里也算是尸骨無存，對家宅不好。

但阿曼家里前幾年跟風(fēng)開飯店，生意不好虧了一大筆錢，后來就直接給村長家里供肉蛇和其他菜品，靠著村長過活，所以這次估計是村長發(fā)了話，他也不敢不聽。

“不能撲。”眼看著一些人被鼓動著滅火，外婆急忙大吼道：“那可是人蛇相孕，養(yǎng)出來的是什么你們知道嗎？”

“這些小蛇，在人體孵化，以人血為食，出來后你們以為你們養(yǎng)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什么主意！”外婆拉著我，朝著村里那些養(yǎng)蛇大戶怒吼。

原本拿著東西準(zhǔn)備滅火的也是一愣，被外婆吼得臉色有點難看。

這時肉蛇依舊朝著火堆里涌，周圍的焦臭味中，還傳來了濃濃的肉香味。

我這時也知道了，這些人想將火撲滅，并不是為了救阿曼的尸體，也不是敬柳仙，而是看中了阿曼體內(nèi)孵化出來的小蛇。

村子里十幾二十年都沒有見過野生的蛇了，引進(jìn)的蛇種也是肉蛇的，野生蛇的蛇種根本養(yǎng)不活。

但肉蛇的味道跟野生蛇是完全不能比的，肉蛇吃起來有渣，嚼到最后是木的，野生蛇肉嚼起來是甘香的，嚼到最后不打渣，幾乎都化了。

肉蛇熬的湯也只是淡白色，不是野生的那種奶白色，鮮味更是差了幾個檔次，所以這些年里，來村里吃飯的人越來越少，要不然村長他們也不會跟風(fēng)制蛇骨手串來吸引消費了。

雖說阿曼體內(nèi)的蛇種來路不明，但可以肯定不是肉蛇種，數(shù)量還不少，加上才孵化出來，有可能被馴化。

有了這些蛇種，說不定就能解決村子里營生的大問題。

但突然被外婆強行點破，大家一時也不好下手，畢竟這些蛇確確實實是從阿曼尸體內(nèi)爬出來的。

就在場面低迷的時候，我突然發(fā)現(xiàn)，隨著肉香越來越濃，火卻越來越小，已經(jīng)只有幾簇小火苗在燃著了。

心里猛的感覺不對，朝村民大叫道：“快潑汽油，這些蛇不是來陪葬的，就是來滅火的?！?/p>

外婆這時也猛然驚醒，臉色露出驚恐的神色，朝那個最先發(fā)言的老人低吼道：“快添油，十八年前的慘狀你們忘記了嗎？還不快點！”

那老人似乎猛然驚醒，連忙招呼其他人去拿汽油，又讓眾人用竹杠將朝火堆里涌的肉蛇挑出去。

可已經(jīng)晚了，爬到柴火堆里的肉蛇，因為疼痛，本能的在柴火堆上打著滾，汽油就火就著，已經(jīng)燃完了，這時柴火堆上，無數(shù)被大火燒傷的肉蛇冒著焦臭和肉香，在上面嘶叫著、翻滾著——

那場景，如同人間煉獄。

后面的肉蛇依舊繼續(xù)朝著前面爬，被燒過的棺材因為不受力破開了，棺材里小蛇身上的黏液被大火轟干，裹著紅紅白白的干涸東西，飛快的從肉蛇身上朝外游走。

“打死，快打死?！蓖馄潘坪跏趾ε?，將我朝身后一拉，伸手掏出一個雄黃包遞給我：“如果有蛇靠近你，就撒雄黃粉，現(xiàn)在你快回家?！?/p>

“你呢？”我被外婆朝前推了一把，心里穩(wěn)穩(wěn)感覺到，從外婆知道阿曼出事后，就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我要在這里看著他們將這些蛇打死，你回家，從院子里的桃樹下，挖出埋在下面的蛇骨雄黃酒，撒在你房間周圍，帶著你娘躲在房里不要出來，快去?！蓖馄派焓謸屵^一根挑蛇的竹杠，對著地上游竄的小蛇就是一通亂打。

場面混亂，肉蛇較大，小蛇在肉蛇里面竄著，根本打不著，而且阿曼的身體里還有著小蛇游出來，不一會就匯入了成群的肉蛇中間。

見外婆老當(dāng)益壯，我想著怕蛇的娘，現(xiàn)在肉蛇被放了出來，也不知道有沒有沖進(jìn)家里。

重重的應(yīng)了一聲，我握著那一小包雄黃粉就朝家里跑去。

路上全是拿著蛇皮袋抓蛇的人，婦女小孩是將蛇打死再撿進(jìn)蛇皮袋里，膽大的青壯男人就直接伸手就抓。

肉蛇膽小，本來見人就躲，加上我身上雄黃去香精擦得十足，隔老遠(yuǎn)見我就跑開了。

眼看著拐個角就到家了，突然一個人頭從墻角竄了出來，我絲毫沒有防備差點就踢到了，急忙抓住墻角的樹枝才立住了身子。

等我細(xì)看才發(fā)現(xiàn)，正是昨天拿著蛇骨手串誘惑我的戴上的七妹，只是這會，在她的腰間，盤著一條碗口粗細(xì)的大蛇，蛇尾跟七妹的雙腿糾纏在一塊。

雪白的肌膚，色彩鮮艷且粗礫的蛇鱗，就這樣跟麻花一般扭在了一塊，讓人眼花神迷。

那條大蛇的頭埋在她頸間，這時卻慢慢的昂起頭，靜靜的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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