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成為公民：旅行的風險和防范

近代歐洲有一個傳統(tǒng)，畢業(yè)旅行。無論是6年級還是12級，青少年們總要進行一次畢業(yè)旅行，有乘車旅行，也有背包的戶外徒步。尤其對那些參加完畢業(yè)會考的青年，畢業(yè)旅行簡直就是一次真正的成年禮，比諸所謂畢業(yè)舞會更有意義，在他們通常21歲才拿到投票資格（卻未必使用）前，在路上便成為公民。旅行的這一意義，長久以來被中國人忽視了，往往在單純的享樂主義中不知如何面對旅行途中可能出現(xiàn)的各種問題，也失去了通過旅行去發(fā)現(xiàn)、去感知的能力。

記得十幾年前在德國的一個山區(qū)小鎮(zhèn)，橋邊，還在下雨，正要進山的我和朋友遇見了剛剛才從山里下來的一群童子軍。他們背著跟我們這些成年人一樣的50—60升大背包，渾身泥濘，淋著雨，站立著休息，紅潤的臉色充滿疲憊，也洋溢著愉快。這大概是他們成年禮的一次演習吧。自己的一個朋友，年幼時隨父母在霍梅尼革命后離開伊朗移民德國，18歲中學畢業(yè)時恰值柏林墻倒塌，他便學習切·格瓦拉也駕駛著一輛小型摩托車從巴伐利亞跑到柏林，成為站在柏林墻上的一分子，參與了偉大的歷史時刻。

《月升王國》劇照

可是最近的，賈葭，一個常年穿梭在香港、北京、臺北、上海和北美的非著名旅行達人，就在上周乘坐京滬高鐵夜車時，得了全身風疹，還不幸地被我寫進了上篇有關(guān)葛優(yōu)癱的文章。無他，以文青的想象貪圖所謂夜車的浪漫，穿著短褲乘坐臥鋪，因不潔被褥而全身過敏。他不了解，中國旅途中的公共衛(wèi)生并未與高鐵列車同步發(fā)展，衛(wèi)生始終是一個最大的旅行隱患，只要稍微偏離常規(guī)線路，偏離國際著名品牌酒店，小清新的體質(zhì)和懈怠就會中招。因為普通旅館和公共場所的被褥、馬桶坐圈甚至門把手感染得相當普遍，因為浴缸、毛巾或者床椅感染滴蟲、濕疣等等性病的病例也常有所聞。至于旅行途中的艷遇和性病或者性侵，更是在路上的一個經(jīng)典對偶性問題，既是旅行的魅力所在，也是旅行殺手。旅行者能做的，就是做好衛(wèi)生保護和個人保護，充分認識到旅途中的風險。

例如，我平常隨身包里，總是帶著坐圈紙墊和消毒水，隨身備用。消毒紙巾當然更易得，卻不是那么保險。從衛(wèi)生來說，拋開商務旅行，只要是自由行，便可能住宿不同星級、條件的旅館，也可能遭遇機場、車站的無限期等待，甚至氣候變化，常有遇到突發(fā)大雨或者降溫的窘?jīng)r。我自己，總是一年四季準備著一件厚外套，即使夏季到歐洲或者中國北方、山區(qū)都會根據(jù)路線準備一件輕便羽絨服，反正壓縮后不過一個拳頭大小。更常備的，是一件薄睡袋或者睡袋套，然后可以安然使用火車上的被褥，或者忍受山間旅館、青年旅館的惡劣條件。如果到非洲、印度旅行，還需要一件輕便蚊帳。而我自己在這些飲水可能不潔的地區(qū)旅行時，還會特地帶上凈水器，跟山間徒步一樣。

如此周全的準備，其實是基于對旅行和生活的理解。旅行原本是件奢侈的事情，從徐霞客到19世紀的大部分時間里，只有富商們才能夠負擔起長途旅行，旅行通常意味著大批行李、傭人和挑夫，長途馬車和金錢。即使到了“80天環(huán)游世界”的蒸汽時代，資產(chǎn)階級和新興中產(chǎn)階級們第一次出于閑暇而非貿(mào)易目的開始了旅行，無論乘上東方快車號列車，還是泰坦尼克號郵輪，旅行仍然是奢侈的。

在那種環(huán)境下確實無須更多考慮安全、衛(wèi)生等等，旅行者們處在階級隔離的安全狀態(tài)中，享受著最好的防護和服務。只有當工人階級和平民階級大規(guī)模涌入郵輪，例如20世紀30年代納粹統(tǒng)治下德國工人開始享受休假以及戰(zhàn)后50年代經(jīng)濟高漲下大眾旅游時代的開始，平民旅游的問題才開始暴露，旅行者的足跡越來越廣，中產(chǎn)階級們要開始忍受缺乏經(jīng)驗和教養(yǎng)的工人階級游客的喧嘩粗魯和大吃大喝——幾乎跟中國現(xiàn)在的海外游客情形一模一樣。

只不過，區(qū)別在于，缺乏安全意識和旅游禮儀的中國游客們往往成為當?shù)孛\的首選，因為他們攜帶著太多現(xiàn)金和貴重物品，又太過招搖，還缺乏安全意識。無論游客何等年紀，可能都面臨著年輕人一般旅行菜鳥的困境，就像泰坦尼克號底艙的杰克。

出行準備

從隨身角度來說，掌握一些基本的技巧就能夠防止財產(chǎn)損失。比如說，除了只帶適量現(xiàn)金、準備一些備用金和備用卡在旅行腰帶內(nèi)或者貼身的旅行錢包，通常可以把錢包放在牛仔褲前方口袋，切忌屁股后袋或者上衣口袋。這些常識適用平常的奔波和旅行，因為總帶著電腦，隨時可能開始寫作，所以工作和旅行也差別不大，畢竟都是從一個鋼筋叢林到另一個也許較古老的。

最佳的方案，就是選擇可防盜的、RFIDsafe的錢包和隨身挎包——意味著，包包和背帶內(nèi)含防盜鋼絲網(wǎng)，拉鏈可鎖上，內(nèi)里的口袋可安全存放信用卡和證件等，防范被讀取。電腦包里更是常備一根專門的鋼絲鎖，對單身旅行者來說，尤為重要，一根鋼絲鎖可以在人上廁所、短暫離開的一會兒保護電腦和小包不被順手牽羊。而類似的失竊事情總是發(fā)生在中國游客身上，常常在酒店大堂、咖啡館就遭竊了。

認識環(huán)境也很重要。有經(jīng)驗的旅行者，每到一處，無論車廂還是旅館，或者大街，總會注意觀察環(huán)境，尤其要注意那些聚集的閑人和他們的眼光。更要避免在人多的地方擁擠，諸如公車上下或者狹隘過道，常常是竊賊覬覦上下其手的陣地。我自己曾經(jīng)幾次被竊，一次是在20年前廣州到南昌的慢車上，剛上車廂就被莫名卷入擁擠人群，當我穿過去找到座位，才發(fā)現(xiàn)屁股兜的錢包沒了，車票和證件都在其中。

第二次是在羅馬的公車上，當時一個吉普賽婦女抱著孩子擠上車，當孩子突然大哭，我就意識到不妙，趕緊提醒妻子注意隨身小包，待她穿過擁擠乘客坐下，我趕緊問妻子錢包還在嗎？她低頭檢查發(fā)現(xiàn)果然小包拉鏈被打開、錢包不見了。我只能立即反應，沖向這位婦女。很抱歉，茨岡人在歐洲本來就帶著扒手民族的壞名聲，我在情急之下也只能依靠這一刻板印象行事。當我雙手擰住這位婦女的脖子，用想得起的各種語言，德語、英語、法語的小偷名詞大聲咒罵，妻子才赫然發(fā)現(xiàn)公車地板上出現(xiàn)了錢包和散落的票據(jù)。這位竊賊還在嬰兒包袱掩護下翻弄錢包就不得不驚慌拋棄了，然后在下一站匆匆下車了。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久病成醫(yī)嗎？

另一種安全問題，雖然不常發(fā)生，卻不可避免，就是各種緊急狀況，也涉及旅行線路的風險評估。衛(wèi)生的風險，各地相異，需要行前注射各種疫苗，而去非洲就更要做好各種寄生蟲、熱帶病的防范，要注意驅(qū)蚊防瘧疾，還要注意肝炎的傳播。例如自助餐時當?shù)厝饲蟹ü鞒Ｗ笫帜笞?，右手持刀，可是左手往往習慣接觸不潔……我自己去國內(nèi)大理旅游也遇到意外，在洱海下水后回京感覺肝區(qū)不適并發(fā)低熱，才想起洱海大部水域?qū)儆谘x疫水，而云南的血防工作自世衛(wèi)組織停止援助后便陷入停頓。我不敢多想，趕緊去醫(yī)院化驗，一頓忙乎。而類似問題在1998年抗洪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今年長江再發(fā)大水，很多人恐怕都沒有意識到疫水的嚴重性。去東南亞旅游也同樣需要事先搞清楚，避免沾水是第一原則。

另一方面，雖然說更嚴重的風險來自戰(zhàn)亂和沖突，對中國游客尤其是旅行團來說，卻容易規(guī)避，有著體制性的預警機制。旅行者需要面對的，往往是各種因為風俗、法律、語言、宗教、種族等差異或誤解引發(fā)的日常沖突，還有交通事故、火災、踩踏、政變等等意外狀況。一般來說，旅行社對前者容易規(guī)避或者解決，對后者往往也無能為力，例如遇到臺灣最近的旅游大巴縱火案，或者每年在麥加朝圣幾乎都發(fā)生踩踏卻難以躲避，而在土耳其遭遇政變的情形也非罕見。

對個人旅行來說，無論是自由行還是各種目的的考察，面臨日常沖突和意外狀況的風險幾乎一樣高，盡管兩者的概率不同，但對個人帶來的損害可能都是巨大的。如7月底四位來自廣州的游客在亞利桑那州自駕游時因為左轉(zhuǎn)未避讓直行車輛而全部喪命；去年10月一家來自武漢的自駕游旅客也在附近因為同樣原因而死亡一人。選擇自駕游方式卻不遵守基本交規(guī)，不能不說是為一個過錯付出了巨大代價。

我們今天出門在外，雖然不必如安徒生當年旅行時總是準備著一根長繩用于火災逃跑，但也由此可以得出一個基本的安全教訓：加強個人行止的自我訓練有助于克服日常沖突，并能冷靜面對突發(fā)狀況，也就是在旅行中學習成為一個世界公民。這是以旅行禮儀建立行為模式以便降低日常沖突和傷害的學習之路，也是超越裝備、金錢、階級和民族而理解不同地區(qū)和人民各種差異，領(lǐng)略旅行樂趣和風土之美的遞歸。

換言之，中國游客在境內(nèi)外的行為模式，與其說像是新富裕的工人階級闖入了一個寧靜、自然的中產(chǎn)階級景觀，還不如說是缺乏國內(nèi)公民的訓練，不知道旅行意味著進入另一種公共空間，需要像古希臘或古羅馬人一樣，穿著、行為得體地出現(xiàn)在公共場所，與人眼神交流，并用普遍、優(yōu)雅的語言和修辭交談，這是西塞羅對公共和公民的最初理解，同樣適用于今天中國人從旅行的途中學習如何成為一個公民。如此，即使像樊京輝一樣遭遇ISIS恐怖分子的綁架和殺害，也能不失尊嚴。

那就要求我們在上路前，學習和了解沿途起碼的宗教、民族和風俗，帶上一本雙語字典和會話手冊，學習一些簡單的交流句式。到達當?shù)睾螅M量低調(diào)，穿著普通、得體，與當?shù)厝私佑|時進行必要的眼神和話語交流，積極觀察、欣賞、尊重當?shù)氐娘L土人情。選擇住宿時，國際名牌酒店是可靠的選擇，在遇到緊急情況時更是安全的所在，而新興的airbnb則是了解當?shù)厝嗣裆畹那?，還有青年旅館也是很好的異地交流的廉價住宿方式。我個人會根據(jù)目的地和旅行安排選擇這三種方式的一種，比如在非洲或者土耳其及中東地區(qū)，安全等級較低、當?shù)厍闆r較為復雜，我就會入住國際名牌酒店；在西歐，我更喜歡一些古老的酒店，那里會看到拿破侖或者俾斯麥曾經(jīng)下榻；若在東歐，我會傾向家庭公寓或青年旅館，常常能和同住的小伙伴們分享旅游心得、政治觀點和啤酒，而公寓主人或者旅館的同伴們還能告訴你當?shù)刈畹氐赖牟宛^和酒吧，那些往往并沒有收錄在《孤獨星球》上。

而得體、適宜、低調(diào)的行止，自然會收獲很多意外，包括贏得尊重、幫助、友情甚至更為美好的經(jīng)歷，親身感受到多元主義文化的魅力，那才意味著旅行的深入，在路上的感覺，是過客，也是公民。當然，你還需要一件棕、灰色旅行外套，能夠防雨，方便搭配牛仔褲，可安然出入各種場合；也不應當穿商務皮鞋、高跟鞋或者帆布鞋，一雙結(jié)實的徒步、休閑皮靴是最佳選擇。這樣的低調(diào)、普遍化的穿著，不僅有利各種天氣的旅行，在遇到緊急狀況時，還是很好的掩護，淡化膚色和民族色彩，方便迅速行動，不掉鏈子。如果再機敏些，善于觀察街道、地圖或者留心報警、手錘等，更不至于輕易迷路，或在發(fā)生車禍或火災時坐以待斃。

如此種種，無論多么細致煩瑣，都會變?yōu)闃啡ず土晳T，甚至小小的成就感，而不是拘泥在各種告誡和束縛中，然后，會增強更明銳的感受，增加更多的旅行收獲。最有代表性的，不必是卡魯亞克的無羈，而是切·格瓦拉的畢業(yè)旅行，跟友人駕駛著摩托車穿越南美大陸。在路上，意味著成為一個自在的世界公民，了解世界的宏大、普遍價值和差異性，也更珍惜自由。這或許就是安全旅行的最終目的吧。

來源：騰訊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