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河

晚風掠過護城河時，總帶著水草的腥甜。岸邊的垂柳把綠絲絳浸在水里，風過時便輕輕抽打水面，驚起一圈圈漣漪，將對岸的燈火揉成碎金，晃悠悠地沉到水底去。賣唱的年輕人收起吉他，琴盒里的硬幣叮當作響，他踩著石板路離開，影子被路燈拉得老長，風卷著他沒唱完的調(diào)子，粘在濕漉漉的欄桿上。

小區(qū)的健身區(qū)開始熱鬧。穿背心的老爺子們掰著手腕，胳膊上的汗珠被風一吹，亮晶晶地滾落。穿輪滑鞋的小孩呼嘯而過，輪子里的彩燈在風里拖出光帶，驚得趴在石桌上的青蛙“撲通”跳進草叢，濺起的露水混著晚風，撲在乘涼的奶奶搖著的蒲扇上。

我蹲在石榴樹下?lián)旎ò?，晚風掀起書頁的一角，把夾在里面的銀杏葉吹到腳邊。去年秋天的枯葉與今年夏天的落瓣在風里打了個照面，像舊友重逢。不遠處的長椅上，老兩口正分食一塊綠豆糕，塑料袋窸窣的聲響里，藏著風偷來的低語——“慢點吃，別嗆著”。

河面上漂來盞孔明燈，是哪個孩子放的，燭火在風里明明滅滅，像顆跳動的心臟。它慢慢升高，掠過柳樹梢，掠過亮著燈的窗臺，風推著它往月亮的方向去，把地面上追著它跑的笑聲，也一并卷上了夜空。

露水重起來時，風里的涼意浸進袖口。賣西瓜的三輪車叮鈴鈴駛過，車斗里的瓜皮還帶著紅瓤，甜絲絲的氣息混著晚風，鉆進各家半開的窗戶。我摸了摸晾在院里的床單，已經(jīng)被風熨得干爽，帶著陽光曬過的暖，和晚風帶來的清，疊在一起，像把整個黃昏都裹進了懷里。

原來晚風是位收藏家，它把白日的余溫、人間的細碎，都釀成了夜里獨有的清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