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載自公眾號:魚鷹有寶寶
這是漾漾在學(xué)校美術(shù)課完成的新年賀卡。
很好看對不對?
立體卡片,翻開,2024的小牌子就會立起來。剪開的折角,又像是龍須,跟龍年的造型恰好結(jié)合起來。
三年級的美術(shù)書上有做立體賀卡的內(nèi)容,很有意思。而圖案、創(chuàng)意完全是小朋友的自由發(fā)揮。
我由衷感嘆小朋友的想象力,從想到,到做到,都是我不能及的。
但這個小作品實現(xiàn)的過程并不順利,中間漾漾差點一生氣就把它扔了,作為旁觀者,我甚至覺得有點驚心動魄……
美術(shù)老師用了兩堂課來讓孩子做賀卡。第一堂,恰好在北京暴雪預(yù)警、全城停課的那幾天,改成了線上課。
所以賀卡的前半部分,漾漾是在家做的。
當時這個半成品已經(jīng)讓我覺得很棒,馬上拍了照片,還發(fā)了朋友圈。
到暴雪預(yù)警解除,周一恢復(fù)到校上課,老師通知把賀卡帶去學(xué)校,繼續(xù)做。
漾漾卻不肯帶,說:
這個不要了,我沒弄好,太丑了!
那時正是時間緊迫的早上,大家都急著出門。她和爸爸都已經(jīng)穿好羽絨服,站在門口。
我試圖說服她:
哪里丑了?我覺得挺好的呀!這個創(chuàng)意很好,今天接著畫,哪里不滿意再改改就行了。
漾漾聲音高了起來,明顯起急了:
哪里都丑!你覺得好那是你的事兒,我說不要了就是不要了!我要重新做!
情緒上來的時候,講道理沒用。何況這說到底是她的作品,她有權(quán)決定。爸爸于是說:
好吧好吧,那就先放在書包里,新的卡紙也帶了,到時候你自己再決定吧。
順勢就把卡片塞進了書包。
我趕緊小心翼翼補充一個信息:
要不要帶幾支丙烯馬克筆?丙烯馬克筆可以覆蓋之前的顏色,如果你要修改的話會很有用。
因為前面“順著她”,這時候漾漾好像情緒下去了,自己跑進房間迅速抽了幾種顏色的丙烯馬克筆,放進書包,就上學(xué)去了。
放學(xué)回來,她拿出做好的卡片,是在原作基礎(chǔ)上修改的,鼻子周圍的色調(diào)做了大幅變動,增加了不少色彩細節(jié),確實比最初的版本增色不少。我也理解了她為什么對之前的版本那么不滿意。
修改的結(jié)果是皆大歡喜的。
但這一次她能接受在不完美的作品上繼續(xù)修改,卻是因為經(jīng)歷了上一次“不完美”的挫敗。
往前倒退一個月,也是學(xué)校美術(shù)課,創(chuàng)作主題是“四季如畫”。
漾漾當時帶回來一張還沒完工的作品:
她把四季融匯在一個畫面,有統(tǒng)一的造型,又有很多細節(jié)層次,春天山花爛漫,夏季翠竹拔節(jié),秋天有金色的玉米、紅色的落葉,冬季銀妝素裹、雪花飄零。
我看到也是驚嘆和欣賞,感慨孩子的創(chuàng)造力,尤其喜歡大浪翻滾、四季輪轉(zhuǎn)的構(gòu)思。
接下來的美術(shù)課,她又把畫帶去學(xué)校,準備把中間部分畫完。
結(jié)果那天放學(xué)在校門口一見到我,她就說:
我把那張畫扔垃圾桶了。沒給老師打分。
?。?!我當時驚訝極了,問怎么回事。她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很平淡卻明顯有點賭氣地說:
我中午涂顏色,本來應(yīng)該是冬天的那塊兒,我涂成秋天的顏色了,涂錯了,我就把它扔了。
大概是那種假裝無所謂的語氣刺激了我,再加上我知道這張畫她花了不少時間,我自己也很喜歡很珍視,就這么扔進了垃圾桶我特別惋惜,心里很埋怨她,一路上就在絮絮叨叨地跟她講道理:
哪個垃圾桶呀?去翻一翻還能不能撿回來吧?太沖動了吧?一個地方涂錯了可以改啊,拿回來想辦法呀,干嘛一生氣就扔掉??!
畫了兩節(jié)課,不覺得可惜嗎?!……
可以用丙烯馬克筆把原來的顏色蓋住呀……
雖然我心里主要是替她可惜,但表達出來好像每一句都是在抱怨她、批評她、指責(zé)她——這樣不對,這樣不好,你做錯了。
結(jié)果當然適得其反,一方面更激起孩子對抗的情緒,另一方面堵住了孩子想向我繼續(xù)傾訴的愿望。
直到回到家,我冷靜下來,才意識到:
為什么她涂錯一個地方就把這張畫扔進垃圾桶?正是因為她把這張畫看得很重,她和我一樣喜歡它。那個瑕疵一定是激起了她特別強烈的挫敗感,才會帶來那個激烈的處理方式。
為什么她一放學(xué)就告訴我這件事?正是因為她心里仍然在意,那種挫敗、惋惜的情緒還沒過去,她想要傾訴、安慰和共情。
我們對這件事的看法沒有不同?。?/p>
我并不會比孩子更高明,我說的所有道理她都懂。她明白道理,但此刻她需要的不是道理,道理只是進一步加劇她的挫敗、懊悔——
“看,我不止涂錯了顏色,還不該把畫扔了!真糟糕!”
還是那句話,在情緒面前,道理是蒼白無力的。只有當情緒平復(fù)、心平氣和的時候,道理才可能被接受、吸納,所謂“心悅誠服”。
所以我等了等,等她自己看了會兒書,玩了會兒,已漸漸平靜,輕輕問:
你涂錯顏色的時候,覺得特別懊惱和傷心吧?就差一點點就要畫完了……很難接受,很生氣,是不是?
她點點頭說:
嗯,我一開始想改,拿別的顏色去覆蓋,結(jié)果一涂上去反而變成一團黑了,就氣得扔到垃圾桶了……
看,當我說出她的情緒,為情緒命名,共情她的感受,她就敞開得更多,愿意傾訴更多的細節(jié)。
于是我又說:
原來是這樣。啊,變成黑色了,那真的好可惜呀……
重復(fù)她的話,確認她的感受。讓她知道這種感受很正常。但不講道理,不做什么“你該怎么怎么樣”的指導(dǎo)。
這時候漾漾用一種看上去無色的筆在紙上寫下一句話,再掉個頭,用筆的另一端在紙上唰唰唰一畫,就出現(xiàn)了一行字:
我也很忙(傷)心
她終于坦然、舒暢地描述出了自己的感受。無需掩飾,完全敞開。
那一刻我很觸動——每個中年人應(yīng)該都有體會:明明白白地說出“我受傷了”,完完全全地相信自己的悲傷會被“接住”,這是一種多么珍貴、治愈的體驗。
因為有了上一次的經(jīng)歷,她完整走過了從挫敗到疏解的全過程,對自己的感受更清晰,也得到了接納、共情,這一次才更容易從“預(yù)期不符”的情況中緩解,變通地尋求辦法。
也因為有了上一次的經(jīng)歷,我在試圖講道理、說服、扭轉(zhuǎn)她想法的時候,也更快醒悟過來——做決定是她的課題,我只需要先接納她的負面情緒。
我們成年人有時候是很害怕、排斥負面情緒的。一旦小孩氣惱,就總想把她從氣惱里推出來,總想把這煩人的情緒當個“問題”去解決。
也容易下意識地將一時的負面情緒,跟“以后的性格、品質(zhì)”迅速關(guān)聯(lián)起來,形成邏輯上的“滑坡謬誤”。最典型的就是那句——
“再這樣下去,以后怎么得了?”
實際上在每一個“此刻”的接納,才漸漸發(fā)展出孩子自己面對、處理負面情緒的能力,不是壓抑、回避、繞開、遮掩,而是坦然釋放,let it be,知道這樣很正常,也會過去。
有一次,漾漾在好朋友H家里一起寫作業(yè),H一項作業(yè)快寫完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格式不對,開頭漏了一行,得擦掉重補,那一刻也是激起了極大的挫敗情緒,大家還沒來得及勸,H已一把撕掉那一頁作業(yè),賭氣跑回房間。
當目睹另一個孩子被情緒裹挾,我心里的感受是:
啊,原來很多孩子都會這樣,這個年齡的孩子,期望他們在這時波瀾不驚,是過高的要求了。這種時候就是會很挫敗呀。
H的媽媽馬上跑進房間安慰他,對他說:
我知道你很難受,沒關(guān)系,再寫一遍吧。
沒多少,很快就能寫完的,媽媽在這陪你。
這事兒是挺郁悶的,那像媽媽寫論文,有時候沒保存,電腦死機了,一下全沒了,也覺得很郁悶啊,但是沒辦法,只好重新寫呀……
這真的很像我們會下意識對孩子說的話,是大人以為的“安慰”。
漾漾卻走進房間對H的媽媽說:
阿姨,你出來吧,讓他自己待一會兒就好了,他自己平靜一下就會重寫的。
后來我問漾漾為什么這樣做、這樣說。
她說,根據(jù)她自己的經(jīng)驗,這種時候大人越呆在旁邊講道理,說“沒有關(guān)系”,小孩心里越煩,越抵觸,會想:“怎么會沒有關(guān)系呢?!你根本不理解我的感受!”反而是自己待一會兒,情緒過去了,就沒事了。
從這件事,我感受到了她的成長,她對自我的了解,和推己及人。
這樣的成長是讓我欣慰、欣賞的。也是我們共度的親子時光里,照耀到我的意義。因為孩子,我們也燭照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