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一度的高考。莘莘學子十年磨一劍,終于開啟了歷史性的一刻。每年這個時候,多少家庭都在翹首盼望,或欣喜或失落。人生百態(tài),從這一刻,有了更深的領悟。
對于還未到年齡參加高考的家庭,倒計時的滴答聲一直沒有停下腳步。每個家長總是會未雨綢繆給予孩子最好的教育,最后在高考場上見高低。 但人生不僅只有高考這一項競技,高考只是起點。讓看看新加坡的國父李光耀是如何看到教育,尤其是如何看待雙語教育以及其對孩子一生的影響。
李光耀,前新加坡總理。把新加坡帶上英語之路的政治領袖。但在英文成為第一語言后,又致力推廣中文學習。原因何在,他的回憶錄里為我們揭開了答案。
從節(jié)選的回憶錄中隱隱地透出一種華人社會的無奈,要發(fā)展,必須學英文;而為了留住根,必須把老底子的中文學好。
想必這也是很多家長關心的雙語教育。分享這篇文章,也許讓我們對雙語教育會有新的思考。
本文節(jié)選自《李光耀回憶錄:我一生的挑戰(zhàn)新加坡雙語之路》。
《李光耀回憶錄:我一生的挑戰(zhàn)新加坡雙語之路》(譯林出版社出版),充分展示了李光耀的治國理念—精英主義、賢能制度、實用主義和亞洲價值,生動表現(xiàn)了他的一些治國之道。李光耀在書中用相當多的篇幅自述五十年來如何投注心力,制定和實施雙語政策,把新加坡從一個語言復雜的前英國殖民地打造成一個多數(shù)人都通曉英文,同時懂得自己母語的團結(jié)國家,從而造就了新加坡經(jīng)濟蓬勃發(fā)展、社會和諧穩(wěn)定的形勢。李光耀自豪地將雙語政策稱為“建國基石之一”。
雙語政策兼顧工具語言與文化語言
我在1946年到英國念書,接觸到來自世界各地的華人后深有感觸,那些擁有華文之文化根底的華人,給我留下了好印象,而那些來自西印度洋地區(qū)的華人則完全被本土化,不會說華語,行為舉止不像華人,從那時起,我就下決心要學好華文,決意一定要保留華族文化。
當新加坡在1965年獨立時,許多家長把孩子從華校轉(zhuǎn)送到英校,這是非常危險的情況。如果華族學生全部念英校,只學習單一語言,那他們會失去自己的根,所以我下決心要推行雙語政策。如果沒有華文、沒有雙語教學,今天新加坡的華人就會很不一樣,會丟了根。
作為華人,你英語說得再好,在西方人眼里,你還是華人。要是你沒有華文文化和華語,那是很可悲的。當年我們倘若沒有改變制度,推行雙語政策,那我們的英校生只學英文,就失去了自己的語言和文化。我推行雙語教育的決心并不為討好群眾,這并不是為了拉票討好選民。我自己學習華文的動力是自尊心,而不是經(jīng)濟方面的利益。當年我安排長子顯龍到華文幼稚園上課并在華校完成中學教育,另外兩個孩子也接受華文教育,當時的中國還未崛起,因此這與經(jīng)濟利益無關。
學習華文,有利于傳承傳統(tǒng)文化和價值觀。我們的雙語教育,實現(xiàn)了工具語言與文化語言的兼顧。在極力追求工具語言與文化語言的平衡的過程中,基于不可能讓所有學生都具備高水平的雙語能力的事實,在以英語作為行政語言和工作語言的基礎上,堅持讓不同的族群學習自己的民族語言,讓母語文化承擔社會教化、塑造民族歷史和文化認同意識的功能。對語言不同功能的分工和認定,也為新加坡的多元文化和多元種族政策,確立了文化傳承和延續(xù)傳統(tǒng)的基礎。
以新加坡的經(jīng)驗看,要求學生學習兩種完全不同的語言確實是件難事,幾十年下來很多家長和學生甚至將第二語文視為包袱,但為了配合升學制度而不得不接受。現(xiàn)在,隨著中國的崛起,學習華語有了經(jīng)濟動機,家長的心態(tài)也改變了。推廣工具語言時,在潛移默化之間也促進了文化語言的提升。
制度化保證讓學生經(jīng)歷長期學習過程
我們的雙語教育是得到強制性的制度保證的,從娃娃抓起。雙語政策是我國的基石,政府肯定會繼續(xù)貫徹實行,家長們也普遍認可雙語教育能夠為孩子帶來額外的競爭力,因此,雙語教育制度化的過程并不困難,雖然具體來說,如何推行華英雙語是個非常具挑戰(zhàn)性的任務,因為這是兩種非常不同的語文。
新加坡雙語教育的實踐證明,越早開始實施雙語教育,未來對語言的掌握就越可能更為精通。所有新加坡的學生除以英語為主要教學語言外,第二語文成為必修課,必須修讀所屬族群的母語課程。以華族學生來說,在基礎教育階段,將修讀十年到十二年的華語課程。這些制度性的強制規(guī)定,確保雙語教育成為國民教育體系的基石。
新加坡的經(jīng)驗表明,一個國家在制度化的保證之下,讓學生在幼年時期就開始學習雙語,即便第二語文缺乏家庭環(huán)境、屬于非母語源流,也能夠成功地實施廣泛的教育,并最終取得良好的學習成果。這些成果能否在其他背景不一的國家推廣復制,要視其國情而定。我們在建國之初所經(jīng)歷的那些坎坷和重重危機,也在某種程度上讓人民更容易接受政府的政策,尤其是當社會穩(wěn)定和經(jīng)濟增長的承諾得以實現(xiàn)之后,更加支持政府的語言政策。他們會看清楚,當時為什么我們要堅持這么做。
建立語言基礎為將來未雨綢繆
制度化是一個保證,但是學習語言,越早開始就越可能建立有利的基礎。年輕時候?qū)W語言與年紀大才學有著本質(zhì)的差別。因為兩種語文要一樣好,就像左手和右手要一樣好,是不可能的。語言在年輕的時候?qū)W習,能夠在腦海中確立記憶的基因,根深蒂固。
我的三個孩子現(xiàn)在在工作上全用英文,老三顯揚在國內(nèi)的工作上完全沒有用華文。他去中國公干,我問他用什么語言。他說,談公事一定用英語,中間有翻譯員。其他時間用華語交談,并沒有問題。他們從小學習華文,華文永遠留在他們腦海里。
在小學甚至幼稚園就開始實施的雙語教育,不可能讓所有學生都成為雙語的精英。但是,這些基礎會深植于他們的內(nèi)心。當他們進入社會,如果因為職業(yè)或發(fā)展需要而重新接觸,少時建立起的語言基礎,會讓他們更容易地趕上、消除不足。
從這個角度看,作為社會整體的一個政策,語言基礎比掌握好語文更重要?;A的部分,標準發(fā)音、能聽和說最為重要,要是到了成年才學語文,一般都是寫和讀的水平還可以,聽和講相對較弱,這是需要在小時候掌握才會扎實的部分。
以我的經(jīng)驗來說,我現(xiàn)在會看《聯(lián)合早報》《亞洲周刊》等,但是要講、要聽就不容易了。中央電視臺說得太快,我跟不上。它的字幕也很快,我沒有辦法叫它慢下來。所以,小時候要重視孩子學習聽和說的能力,不要硬逼他們聽寫、默寫,讓他們討厭。寫的能力以后可以用電腦、電子詞典、英漢漢英翻譯軟件等工具幫忙。
對一門語言的學習,離不開它的實用性。我要求教育部著重讓學生學習漢語拼音及認字,因為寫字這個學習環(huán)節(jié)未來的實用性已不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學生能通過電腦的幫助進行簡單的中英翻譯,即表示他們了解這兩種語言,這該是未來的教學方向。
家長和孩子其實都了解,在未來的世界,懂得華文就等于有了額外的市場價值。因此,重要的是要在學生身上打下一定的華文基礎,讓他們?nèi)蘸笕绻搅酥袊刃枰褂萌A文的地方工作,即使一時生疏,也很快就能重新掌握。
能夠確立對建立語言基礎的認知,才能讓我們務實地執(zhí)行雙語教育政策,并且對語文能力不同、家庭背景不同的學生采取不同的教學策略,讓他們保持對華文華語的興趣,為未來的需要奠定基礎。
量體裁衣因材施教
雙語教育必須兼顧精英化與普及化。天分和學習能力各有差異的學生,他們的雙語水平也會不同,應該實行不同的教育方式。
自雙語政策實施以來,我們一直期望在雙語教育制度下,能培養(yǎng)華族學生成為華英雙語同等優(yōu)異的雙語人才,但多年來的語言教育實踐卻證明,不可能對所有學生實行劃一的標準,同一代的學生之中,存在水平的差異是現(xiàn)實,不應人為地強制劃一,而應區(qū)別對待,在確保一定水準的基礎之上,靈活實施政策。如今,經(jīng)歷過多次的改革和檢討之后,我們的雙語教育可以“量體裁衣”,對天分和學習能力各有差異的學生,雙語水平實行不同的教育方式。既有特選學校中將英文和華文都作為第一語文的水平、以培育雙語精英和雙文化精英,也有高級華文、華文、華文B等細化分類的不同等級課程,適應不同學生的學習能力。
量體裁衣、因材施教,并且更重要的,應該用單元的方式教。我們以第二語文水平教華文,有四十年的經(jīng)驗,這是我們的優(yōu)勢,我們有辦法教完全不會講華語的人學華語。
雙語政策已經(jīng)使新加坡?lián)碛旋嫶蟮囊匀A文作為第二語文的教學實驗場,華文教研中心要是成功發(fā)展,還可成為外國雙語教學的典范。用雙語教華文,曾經(jīng)有不少華文教師反對。我認為語言問題跟種族問題是沒有關系的。在美國的華人很多就不要講華語,這是受周圍的環(huán)境影響。我們的優(yōu)點是讓孩子從小學習,打好基礎,以后要到中國,再在這個基礎上加強。
只有一個主導語言
雙語甚至多語能夠為新加坡人創(chuàng)造特殊的優(yōu)勢,在和西方世界以及中國的聯(lián)系中發(fā)揮重要的作用。但是,人們必須意識到,無論雙語的水平有多高,對于個人來說,一個人只能有一個主導語言—或許會有極少數(shù)的例外,但這些例外是非常罕見的,而且往往是在語言研究的領域?;谌四X的構(gòu)造,語言掌握能力的空間是有限的,我經(jīng)過很多年,才深切地意識到這一點。
生活環(huán)境、工作環(huán)境對于語言的使用,也直接影響到主導語言的地位。我們的雙語教育曾經(jīng)試圖追求兩種語文都作為第一語文,但是實踐卻證明,有點不切實際。這跟學生的智慧無關,也跟教學方法無關,我們嘗試不斷地修改第二語文的教學法,以解決為數(shù)不少的學生無法將第二語文的水準提高到和第一語文一致的問題,可是學生們的大腦是有限的,環(huán)境也是有限的。
必須確立雙語中主導語言與第二語言的關系,才可以繼續(xù)引導新加坡的教育體制進行相應的調(diào)整和改變。
我們再來看下《李光耀傳》的作者凌翔是如何評價李光耀的新加坡的雙語政策的。
凌翔認為:漢語絕對不可能成為新加坡的通用語言
2011年,李光耀曾出版回憶錄《我一生的挑戰(zhàn):新加坡雙語之路》。首發(fā)式上,他說“雙語是新加坡取得成功的基礎”。在這個城市國家,英語如今得到了廣泛普及?!昂苌儆心膫€國家奉行兩種語言如此迥然不同和毫不相關的雙語政策?!?/p>
“出于政治和經(jīng)濟原因,必須把英語作為我們的工作語言”
有觀點認為,李光耀推行英語政策,與他自身的教育經(jīng)歷不無關系。李光耀在前英國殖民地長大,從小接受英式教育,主要與自己的父母講英語,中學便轉(zhuǎn)入當?shù)仨敿庥⑿HR佛士學院,后又到英國劍橋大學深造,攻讀法律。
一個英國議員曾經(jīng)說過,李光耀是蘇伊士運河以東,他見過的最英國的人。之前李光耀本人接受英政府頒發(fā)的終身成就獎時,很感慨地說,那是他這輩子得到的最高肯定。他說在他的年代,是以做英國人為榮。
擔任總理后,李光耀不得不在這個多民族的城市國家做出一些關于語言政策的決定。新加坡有3/4的人口是華人,其他主要是馬來人和印度人。
他在書中寫道:“語言政策可能會成為經(jīng)濟成功的關鍵。它確實能決定一個國家的成敗?!?/p>
正因為如此,按照新加坡的憲法,英語、漢語、馬來語和泰米爾語都是“官方語言”。英語成為行政和工作語言。這種通用語言把不同民族的民眾聯(lián)系在了一起。
“出于政治和經(jīng)濟原因,必須把英語作為我們的工作語言”,與此同時,掌握母語“會給人一種文化上的歸屬感,增強自信和自尊”。
他寫道,盡管新加坡人口以華人為主,“但我們很清楚,漢語絕對不可能成為新加坡的通用語言。我們當時是在馬來人包圍下的多民族國家。但是,為了吸引投資者來這里建廠,我們的國民必須講一種他們能懂的語言。這種語言只能是英語”。
在學校,這種理念就落實為雙語教育政策,要求所有公立學校的學生必須把英語作為第一語言,把各自的母語作為第二語言。也就是說,華人學生必須學習英語和漢語,馬來學生要學習英語和馬來語。
爭議不斷,折射南洋大學的興衰史
說到對推廣雙語政策的爭議,就不得不提到一個大學的名字——南洋大學。
新加坡南洋大學是歷史上第一所海外華人大學。當時愛國華僑陳嘉庚在國內(nèi)創(chuàng)辦廈門大學,族侄陳六使創(chuàng)辦南洋大學。
1953年,陳六使捐資500萬,并以附件會館主席身份捐獻523英畝地作為南洋大學的校園。并聘請林語堂為第一任校長,以此受到僑界的尊敬。
南洋大學的捐資者不僅有陳六使、李光前這樣的富商,更有無數(shù)的工人、市民、三輪車夫、妓女等各行業(yè)的草根階層,可謂是上至富商巨賈,下至販夫走卒。當時1770名三輪車夫為南洋大學“義踏”,百樂門舞廳舞女為南洋大學“義舞”,一時傳為佳話。
他們的想法很簡單:自己沒有機會讀書,但希望盡微薄之自己的子女都能進入大學深造。但是南洋大學一直得不到殖民地政府的官方承認,直到1956年才確定了大學法定地位。
但在當時,新加坡華人基本分“傳統(tǒng)華人”和“海峽華人”,前者說中文,談到中國也很親切,甚至自稱中國人,以陳嘉庚為代表;后者則親西方,講英文,以李光耀為代表。
其實,這兩種華人區(qū)別的來源也是很簡單的:傳統(tǒng)華人當時基本都已經(jīng)靠奮斗創(chuàng)業(yè)或富甲一方或安居樂業(yè),而海峽華人則靠給西方做買辦或者打工,靠西方人吃飯所以英文比中文說得好,甚至不會說中文。
1963年9月16日新馬脫離英國殖民統(tǒng)治,9月21日李光耀贏得大選,第二天,新政府就宣布吊銷南洋大學理事會主席陳六使的公民權。南洋大學因不符李光耀政府英文至上、排斥華文教育的政策,亦不斷受到官方的打壓,終于在1980年被強行并入新加坡國立大學。這海外唯一一所華文大學就此不復存在,退出歷史舞臺。
1981年,新加坡政府在南洋大學的校址上建立了一個技術學校,南洋理工學院,1991年,正式更名為南洋理工大學。
雙語教學,成為吸引國外富豪定居的關鍵原因
20世紀80年代以后,新加坡就基本沒有用華文授課的學校了。新加坡不再有傳統(tǒng)意義上的華文教育。中文,只是當做一門外語課程來學。
現(xiàn)如今,新加坡小學生(7—12歲)有75%的課時使用英語,25%的課時使用第二語言。中學生則有85%的課時使用英語,15%的課時使用第二語言。
新加坡的雙語教育政策引起了其他國家的關注。有時候,外國富豪之所以在新加坡定居,關鍵原因之一就是為了讓孩子有機會同時學習英語和漢語。李光耀在自己的書中提到,新加坡的雙語政策“相當成功”,所以中國內(nèi)地打算加以仿效。
不過,英文環(huán)境的強勢,也有長遠的負面影響。李光耀自己也承認,英校畢業(yè)的學生,沒有華校生有人情味,講團結(jié)和自信。因為,英文授課的老師,對學生只能限于語言的交流而已,而沒有任何文化的傳承,甚至連語言中那種很微妙意思的表達也很難學會。
要知道,各種語言的精華,除了詞語里的歷史文化含量,還在于各種言外之意的表達。而這些,是新加坡的學校里現(xiàn)在無法學到的。而在華校里,老師用中文講述的同時,也傳承下來中國文化的歷史,而這些,才是世界各地傳統(tǒng)華人的自信根源。
李光耀還在他的回憶錄中談到,由于全球化和英語的重要性日益增強,他也在擔心新加坡人講英語多過講母語。
為了幫助孩子及早掌握雙語,李光耀在《我一生的挑戰(zhàn):新加坡雙語之路》的首發(fā)式上宣布設立1億新元(約合7738萬美元)的“李光耀雙語基金”。該基金的宗旨是強化教育設施,讓孩子在接受正式的學校教育之前就開始學習講母語和英語。不過,很多人反映,如今在新加坡年輕人的心目中,Chinese只是他們提到自己的膚色或種族的一個名詞而已,和中國、漢族沒什么關系。
現(xiàn)在的新加坡,國語是象征性的,只在國歌歌詞和軍隊發(fā)號施令中使用;英語是工具語言,是獲取英語世界知識的工具,“謀生的工具”;母語是文化語言,傳承傳統(tǒng)文化的價值觀。
來源:有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