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計生三十年,她如何走出被扭曲的人生

2017-2-10 18:34 轉(zhuǎn)載 · 圖片2

秘密糖果

媽媽年輕時很美,愛唱歌,愛跳舞,還是個“有單位”的人。村里人常說奶奶有福氣,兒媳這樣好。才三四歲的年紀(jì),我已聽懂了大人的夸贊,內(nèi)心很驕傲。

可媽媽到底長什么模樣?那時的我腦中像玻璃蒙了層水霧,映不出她清晰的臉龐。我很難見到媽媽,只有過年,她才來我住的地方。因此,我總是從每年元宵一過就開始期盼除夕。

媽媽回來了,我躲在奶奶身后,怯怯張望著。媽媽端著碗追著弟弟喂飯,我遠遠跟在身后。媽媽用普通話一句一句教弟弟背唐詩,那聲音像夏天的雨點敲打瓦片,噼啪噼啪歡快躍入耳中。我只會方言,一個字也沒聽懂。

我最喜歡拿著爸爸讀過的教科書,指著插圖給爺爺編故事。爺爺總夸我故事講得好。和爺爺不一樣,書里的字媽媽都認識,她一看肯定知道我在胡說。所以,我從來不敢在她面前講。

媽媽也會夸我。她讓我辨認晾衣桿上哪件衣服是誰的,我都答對了。她的眼睛瞇瞇笑成兩彎月牙,夸獎的聲音折得高高低低,就像村口那條青石小徑。可我不敢直視她,目光撇向屋檐。一只黃褐色的小蜘蛛在墻角上下左右來回輕快移動,一張構(gòu)圖精巧的網(wǎng)輕輕晃動著。

我身上的毛衣毛褲構(gòu)圖也很精巧。穿著毛衣毛褲在村里晃悠,我經(jīng)常會被姑姑嬸嬸表姑表嫂之類的年輕女子攔下:這花樣好看。你站好,我看下針法。我定定站著,仰起臉,說:這是我媽媽織的。雖然我從未當(dāng)面喊“媽媽”,可這兩個字我早已暗暗喊了千百遍。

媽媽是編織高手。我喜歡幫她盤毛線,那是我距離她最近的時刻。我雙手撐著線圈,左一下右一下放線,媽媽快速捋著線,呼呼盤進手心。毛線一點一點從我掌間溜出,快速在她手心成團。

時光很慢,悠悠地在身后團成記憶。終于盼來了長大:我可以上學(xué)了!這樣離媽媽近了很多。

爺爺奶奶帶著我從老家離開,下山寄住在三姑家。雖然我從來沒有去過媽媽教書的學(xué)校,但是到寒暑假,爺爺奶奶總會把我送回到鎮(zhèn)上那個有爸爸媽媽的家里,住上一陣。

可以經(jīng)常看到媽媽了。她有漂亮的臉蛋、白白的皮膚,留著燙卷的短發(fā),身著利落的套裙,正式出門前的她亭亭然如一株木棉。

然而這美麗的模樣并不是常態(tài)。

很多時候,她總在忙。她忙著搬磚頭、忙著砌圍墻、忙著布電線、忙著刷油漆……她穿著舊衣服,帶著工人的白色手套,蓬頭垢面的樣子占據(jù)大多數(shù)時間。

她一直在忙著裝修鎮(zhèn)上的這棟房子,并沒對我的到來投以多一分的關(guān)注。

我只能和弟弟玩。

弟弟有很多玩具,是我從來沒見過的。

弟弟有一臺小霸王學(xué)習(xí)機。這是他考第一名的獎品。那個學(xué)期,跟他同年級不同校的我也考第一名,分數(shù)比他還高,可是我什么都沒有。

弟弟教我玩電子游戲。《超級馬里奧》、《瘋狂坦克》、《魂斗羅》……不論哪款游戲,他總能輕易通關(guān)??晌铱偙渴直磕_,控制馬里奧跨越障礙這樣簡單的動作,我也神情嚴肅、全身隨之上下晃動,仿佛自己是個木偶控線人。

我還笨嘴笨舌,喊不出“爸爸”、“媽媽”這兩個詞,似乎總要把“baba”、“mama”的發(fā)音悶悶吞進喉嚨里。我不敢像弟弟那樣撒嬌,不敢纏著媽媽講故事,我不能跟著媽媽一起上街,我不能在家里有客人的時候在樓下玩……

對了,為應(yīng)對不速之客,我練就了一身過硬的“逃竄技術(shù)”。

每次全家人圍坐餐桌吃飯時,我總要豎著耳朵時刻關(guān)注著院子里的動靜。一旦有陌生的腳步聲或咳嗽聲朝門口接近,我就熟練地收起碗筷、抹平餐桌上的殘渣、提著自己的鞋子溜到樓上。待客人推門進入時,我已氣定神閑地趴在樓板上聽著大人們在樓下交談。等客人離去,我才能下樓完成我那被中斷的用餐。我最恨那種一聊幾個小時不肯走的客人,那樣,我常常要被餓得頭暈眼花。

哪怕有這樣那樣憂傷的時刻,我還是很高興能在爸爸媽媽身邊,仿佛手心里牢牢拽著一顆甜甜的糖果。就算不能剝開糖衣大快朵頤,聞一聞香甜的氣息,也能讓人感到滿足。

遺憾的是,大人的心里總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他們無法也沒有時間理會你手握一顆糖果的秘密喜悅。

8歲那年除夕夜,吃過年夜飯,看了一陣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我和弟弟爭著跳上爸爸媽媽那張漆成棗紅色的大床,央著媽媽講“年”的故事。一家人擠在一張床上,熱熱乎乎,這是我夢想中的過年方式。或許是這歡愉氣氛鼓舞了我,我第一次大膽要求媽媽講完一個故事講另外一個。媽媽居然答應(yīng)了……那晚什么時候睡著,我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睜開眼,我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躺在那張棗紅色的大床上。我被偷偷抱回爺爺奶奶房間。像被人搶走珍藏很久的的一顆糖果,我卻無能為力。委屈充滿了整個胸腔,我“哇——”地爆出了哭聲。

哭聲引起了大人的不快。奶奶皺著眉,解釋說爸媽的床太擠,小孩子在哪里睡不都一樣。媽媽怪我不懂事,說大年初一哭會招霉運。爸爸則上前直接賞了我一腳。

除夕夜的歡樂像灰姑娘的子夜舞會,天亮?xí)r突然都還原成冰冷的現(xiàn)實。我抹著淚,好希望有誰能夠過來抱抱我,哪怕只是摸摸我的頭也好??墒菦]有。

在大人的呵斥聲中,我一點一點把哭聲咽了下去。

我是誰?

“不要跟同學(xué)鬧別扭,咱們在這,頭頂?shù)奶?,腳下的地,那都是借的?!痹谌眉易x書的那段日子,奶奶反復(fù)告誡我。

我“哦哦”應(yīng)著,并不知道那意味著什么。

——這誰家孩子啊,長這么大了。

——我大妹兒(我大姑,她嫁到外地,在三姑家很少人能見到她)的閨女。哎,這年輕人啊,孩子太多看不過來,就都丟給老太婆。

我是大姑的女兒。我心里重復(fù)著,記下了。

沒過多久,我又多了一重身份。

可以給你報戶口了。大約10歲時,有天爸爸興沖沖回來告訴我。

其實,我不知道“戶口”到底是什么東西。大人們嘲笑我沒有戶口,他們叫我“黑戶”,說公安局一旦發(fā)現(xiàn)就會把我抓起來。聽到爸爸要給我報戶口,我激動得想立刻沖出門去、挨家挨戶宣告:我再也不怕被抓起來了!

填戶口信息時,爸爸記不住我生日,填錯了??晌乙廊缓芨吲d,畢竟戶口簿上爸爸媽媽都不對,生日錯了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戶口簿上,我的身份有點繞:我是舅公家的女兒。

爸爸說,舅公夫婦沒有生養(yǎng),我變成了他名義上的養(yǎng)女(讀高中之前,我一直由爺爺奶奶照顧,落戶他們家只是一個說法)。

感覺腦回路還沒捋順,學(xué)校里就來了一撥大人物,問了許多關(guān)于我的身份的問題。大約就是我父母是誰、我跟我自己的爸爸媽媽是什么關(guān)系以及家里的各種親屬關(guān)系等問題。

我抬頭盯著一個梳著大背頭的男人,一一按照他們的問題作答,仿佛在做一個“我是誰”的角色切換游戲。

從小生活在一個大家族里,這個游戲?qū)ξ襾碚f并不難。親屬關(guān)系如同一張蛛網(wǎng)時刻罩著我,我很清楚在不同的位置上,自己與網(wǎng)絡(luò)上其他人的關(guān)系。

“市教育局派人到我們班調(diào)查時,你女兒應(yīng)答如流。”事后,班主任似乎對我的表現(xiàn)很滿意,還在媽媽面前夸獎我??磥磉@些大人物在我這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線索。

我不在媽媽所在的學(xué)校就讀,但我們在同一個以鎮(zhèn)為單位的學(xué)區(qū)。我的很多老師都和爸爸媽媽共事過,他們知道我是誰。

在三姑家住了7年,我要到鎮(zhèn)上讀初中了。爺爺奶奶帶著我和二姑家的表弟表妹(二姑和姑父外出打工,把表弟表妹交給奶奶帶)住進爸媽鎮(zhèn)上的家里。孩子多,正好可以掩藏我的身份。

第一次真正回到爸爸媽媽身邊,我緊張又興奮,經(jīng)常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對著鏡子練習(xí)和爸爸媽媽說話的表情、語音、語調(diào)。雖然我已經(jīng)會模仿弟弟故作輕松地叫他們“老爸”、“老媽”??梢婚_口,不出兩句,我又窘態(tài)畢現(xiàn)。為掩飾內(nèi)心慌張,我總急著一口氣把話說完,語氣又急又硬。

這個階段,我已經(jīng)過了聽故事的年齡,再也沒機會躺在她身旁。不知什么時候起,媽媽已習(xí)慣從衣服店給我們買機織的毛衣,而不是手工編織,我也因此沒有機會和媽媽合作盤毛線。媽媽總是忙忙碌碌,而我跟她之間連接的管道似乎慢慢都被切斷了。

我得表現(xiàn)得比弟弟好,證明我不比弟弟差。我暗暗在較勁。我認為,一定是因為自己在很多方面不如弟弟,所以爸爸媽媽不喜歡我。如果自己變成一個好孩子,爸爸媽媽應(yīng)該就會注意到我,會給我更多耐心和時間。

在課余時間,我和同歲的表妹春天主動幫奶奶洗碗、周末整理每個人的房間、洗全家人的衣物。在成績上,我甩開了一直跟我齊頭并進的弟弟。我在全年級500多人中穩(wěn)居前三名,而弟弟一直在三五十名間徘徊。

然而,我的努力并沒有預(yù)期的收效,相反,或許我太過讓人放心,媽媽把所有的關(guān)心或操心都給了弟弟。

媽媽偷偷給弟弟買好吃的,偷偷給他買課外輔導(dǎo)書,然后讓他用塑料袋包著、藏在我不易找到的角落里。媽媽背著我給弟弟打氣:你要超過姐姐。你是這個家、是媽媽所有的希望。

不巧的是,這些都被我發(fā)現(xiàn)了。我像一只被逐出雁陣的大雁,哀嚎著找不到歸屬和方向:在山上的老家,大人經(jīng)常說我是被爸爸媽媽遺棄的“黑孩子”,寄住在三姑家7年,奶奶告誡我,我們在寄人籬下?;氐阶约杭?,我發(fā)現(xiàn)這里還是沒有我的位置……

弟弟是這個家所有的希望,那我是什么?偷藏吃的、偷買輔導(dǎo)書,是把我當(dāng)賊防嗎?

我當(dāng)面質(zhì)問媽媽。

我哭了,把自己小心翼翼藏起來的委屈一股腦倒了出來。

我指責(zé)她重男輕女。

很小的時候,我就發(fā)現(xiàn)每個家庭里都有“重男輕女”的情況:爸爸那一輩的男孩子,大多都上過學(xué)識得字,而女孩極少有機會讀書。男女都下田地干重活,可家里難得的白米飯和肉一定是先就著男人吃……但我依然感到不公平,甚至怨憤。我語氣激烈,幾近嘶吼。

媽媽幾乎接不上我的質(zhì)問。

她哭了,也把自己小心翼翼藏起來的委屈傾瀉而出。

她怪我沒良心。她說她為了我,吃了很多苦。她說這些年,她每天都在承受著計生政策帶來的高壓,每天都吃不香睡不安。

母女倆吵作一團,哭成一片。爸爸下班到家看到這情形,臉色瞬間暗了下來。他從腰間解下皮帶,往我身上抽。

皮帶所及處火辣辣地疼。進入青春期的我卻犟得像頭牛,梗著脖子喊:打死我算了!

表妹見爸爸又要舉起皮帶,趕忙上前攔住爸爸,摟著我別進了臥室。

我和表妹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里。她抱著我,也哭了。

我要去跳河。我說,這樣活著太沒意思了,不管我在老師同學(xué)眼里多優(yōu)秀,在爸爸媽媽眼里,我永遠不如我弟。

他們真的是太過分了。表妹摟緊了我,大哭。你要跳河,我陪你一起跳。

我倆哭累了,不知什么時候就歪在地板上睡著了。

天黑時,奶奶砰砰砰地敲門,喚著我倆的名字。

樓下食物的香氣悠悠地從木門門縫里鉆了進來,緩緩飄入我們的身體,像解藥一般喚醒我們已經(jīng)迷離的意識。我頭疼,手臂疼,肚子餓。

一個對食物還飽含欲念的吃貨,在死這個事情上注定是要認慫的。

站在橋頭上,我想縱身一躍,好讓爸爸媽媽永遠痛心。這樣,或許我就可以永遠停留在他們心里。

可最后,我還是轉(zhuǎn)身回家。出生前就跟死神“擦肩而過”、出生僅三個月,我被宣布“夭折”,或許“死”在爸爸媽媽眼里也并不是多大的風(fēng)浪。想到這,我覺得我或許不應(yīng)該死。

僵局中的棄子

我出生于上個世紀(jì)80年代中期,那時候計劃生育政策抓得特別嚴。記事起,村子里就有很多人在“逃計生”。

為了要個兒子,這里的人們似乎可以不計代價。

有人四處躲藏,計生人員逮不著人,就砸開門,進入空無一人的房子,搗毀里面的家具。

有的人不幸被抓,不管孕周多大,往往都被強行流產(chǎn)。記憶中,我三姑就曾為拼第二個男孩四處躲藏。距臨盆一個多月時,她還是被逮住了,在一個黑洞洞的夜里。第二天傳來消息,流掉的是個男孩,出來的時候還會哭。那一夜,她的哀嚎像一道血口,時常把我的夢境染成殷紅。

有的人逃了很久也沒生著兒子,只能接著一次又一次歷險,生下一個又一個女兒,然后一個又一個地送人。

有的人很快就生下兒子,回到家里喜氣洋洋,在堂屋里擺滿豬羊雞鴨瓜果酒茶,焚香感謝祖宗庇佑。如果他們再交點罰款,生活又可以恢復(fù)風(fēng)平浪靜。

在福建東部的偏僻山村里。生個兒子是每個家庭的頭等大事,很多人一生都在為兒子而活。很多老人閑聊時都會感嘆,“等兒子討了媳婦、起了新房,我這一生的任務(wù)就完成啦。”如果沒有兒子,那這個家庭基本就成了村里的“隱形人”,誰都可以忽視他們,都可以嘲笑他們。

我的爸爸媽媽也為要個兒子,“逃計生”。

我出生三個月后,爸爸媽媽對外宣布:頭胎女兒夭折了!次年臘月,弟弟降生,家里很快多了一張《獨生子女父母光榮證》。

我的出生在大人的預(yù)期之外,我的性別更與他們的期待相悖。他們告訴我,媽媽懷我的后期患上嚴重肝炎,打了很多針吃了很多藥,可是我還是頑強地、健康地出生了。

母女平安,還沒來得及給這個家庭帶來多少欣喜,立刻把一個尖銳的難題甩到全家面前。

生個女兒就等于“斷后”了。讀再多書、有再體面的工作有什么用?伯公這句話刺痛了爺爺奶奶,也刺痛了爸爸媽媽。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如果沒有再生個兒子,我將愧對列祖列宗。爸爸說。

再博一個男孩,意味著必然要超生??蛇@是一條紅線,會讓爸爸媽媽丟掉工作。媽媽說,家里太窮了,他們需要這份工作。

爸爸媽媽分別是自己家里的長子、長女,都擔(dān)負著家里的經(jīng)濟重擔(dān)。他們倆參加工作后還都把自己的弟弟帶在身邊讀書、照顧他們的生活。

那時家里還背著巨額債款。在我出生前爸爸為朋友做保貸款,后借款人不幸遇害,所有貸款和利息讓爸爸背了上萬元債務(wù)(當(dāng)時爸爸月工資53元)。一旦沒有工作,這個家肯定要被擊垮。奶奶說,爸爸差點因還不上債而輕生。

工作不能丟,毫無疑問。作為村里第一個走出來的讀書人,所有人都對爸爸寄予光宗耀祖的厚望。生長于山溝溝,經(jīng)歷過貧窮和大饑荒,爸爸比誰都渴望抖落褲腿上的泥巴。丟了工作回去當(dāng)農(nóng)民,那比奪去他生命更加可怕。

媽媽和爸爸一樣渴望出人頭地。媽媽小時候,算命先生說她是“乞丐命”,所以外婆一直看不起她,甚至不讓她上學(xué)。在校長多次家訪做工作之后,外婆才勉強讓媽媽完成中學(xué)學(xué)業(yè)。文革結(jié)束后,老師不斷到外婆家游說,媽媽這才獲得機會去補習(xí)并參加恢復(fù)高考后的第一次考試。

她太渴望逃離外婆了。第一次高考,她就直接報考南京大學(xué)。最終,分數(shù)差了7分。

“我要是再考一次,我相信我能考上。”媽媽后來時常做這樣的假設(shè)。可外婆終于再也不給她機會,要求她進入當(dāng)時的國營蜜餞廠工作養(yǎng)家。

媽媽做了最后的反抗:她去一個小學(xué)當(dāng)起了民辦老師。

之后媽媽結(jié)識了同樣當(dāng)老師的爸爸。跟爸爸定親后,媽媽在婆家的資助下到一所師范學(xué)校讀書。畢業(yè)后,她被分配到一所中學(xué),這才算是捧上體制內(nèi)的飯碗。

工作不能丟,又不能沒有兒子。爸爸媽媽幾乎陷入絕境。

“把女兒藏起來?!眿寢尩耐隆㈤|蜜芬阿姨提議道。

芬阿姨此前因為超生被開除公職,可她堅信多要一個孩子是值得的。作為一個挑戰(zhàn)“紅線”的失敗者,那些年她沒少總結(jié)自己失敗的技術(shù)原因。

很顯然,這是一個不錯的建議。爸爸媽媽面前的僵死棋局被激活了。棄車保帥,總要選擇一條活路。我就是那個被棄的棋子。

上世紀(jì)80年代農(nóng)村醫(yī)療衛(wèi)生條件很差,嬰兒夭折并不鮮見,加上媽媽孕后期得了嚴重肝炎,因此,他們認為這個說法簡直天衣無縫。

于是,我出生三個月后被抱回那個偏遠的小山村,和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

其實,村里人如果第一胎是女兒,是允許再生一個的??伤麄冋f爸爸媽媽跟別人不一樣,他們是“有單位的人”,只能生一個。

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沒想明白為什么這個規(guī)則要這么設(shè)。

爸爸可以有六七個兄弟姐妹,為何爸爸只生了我跟弟弟,就算超生?

為什么這個規(guī)定還對我的爸爸媽媽,和對村子里其他小孩的爸爸媽媽限制的標(biāo)準(zhǔn)不一樣?

難道“有單位的人”犯了什么錯?這似乎有點說不通。大人提起爸爸媽媽“有單位”,語氣明顯是羨慕的,沒有感覺他們犯什么錯。甚至還有長輩說爸爸媽媽是村里“最有出息的人”??蔀槭裁础坝谐鱿ⅰ钡娜瞬荒苌鷥蓚€孩子,普通的人反而可以?

沒有人能告訴我為什么。他們只告訴我一個可怕的事實:爸爸媽媽現(xiàn)在超生了,如果我被人發(fā)現(xiàn)了,他們就會被直接開除,甚至?xí)蛔テ饋碜?。他們還說,如果被抓去坐牢了,爸爸媽媽連過年都回不來了。(長大后跟爸爸求證,沒有“坐牢”一說,系鄉(xiāng)里大人誤傳。)

很長一段時間里,一旦有“查計生”的風(fēng)聲,我就領(lǐng)命挨家挨戶“封口”,央求每一個鄉(xiāng)鄰不要泄露“我是我爸媽的女兒”這個秘密。

我常想,如果我沒有出生,爸爸媽媽直接生弟弟,那該多好。

為此,我常常討厭我自己。

可是我不希望別人討厭我,我希望得到很多很多的愛,尤其是爸爸媽媽的愛。但現(xiàn)實總是讓我很失望。

初中三年,我跟媽媽爭吵的次數(shù)很多。

最初的爭吵是因媽媽的“偏心”,我感到委屈和憤怒。后來,我竟有些上癮。我想通過做“好孩子”引起她注意,可是這個想法行不通。當(dāng)我說混賬話時,她的反應(yīng)很激烈,她會淚眼婆娑地絮叨過往的種種。這讓我內(nèi)心生出一點近似變態(tài)的安慰:她還是在意我的。

后來,爭吵成了我面對媽媽最舒適的狀態(tài),因為這個時候,她把精力投在我身上了,而我也不會因為跟她說話感到慌張。

有污點的人

“當(dāng)時真的太害怕了,懷飛飛的時候一天假也沒敢請,也不敢去做產(chǎn)檢。后來我偷偷找一個接生婆,摸了摸……”直到現(xiàn)在,媽媽一提起心驚膽戰(zhàn)的日子,總喜歡敘說她懷弟弟時的情形。她認為,弟弟現(xiàn)在性格軟弱,主要是因為她懷他的時候整天擔(dān)驚受怕。

這樣緊張的日子到我們讀高中時達到了頂峰?!翱h計生委要求我們做親子鑒定?!眿寢屨f著,仿佛腳下馬上要踏向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面部表情僵硬,雙眼圓睜。

夜里醒來,我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媽媽房間沒人。后來,她告訴我,她整宿繞著縣城的馬路不斷奔跑,以此消解內(nèi)心的愁苦和不安。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有人勸誡媽媽,你有一對漂亮的兒女,別人花幾百萬也買不到,你該知足了。你是個女人,在事業(yè)上就不要那么賣力了。

媽媽聽到這總是很不服氣,女人怎么了?我的能力和責(zé)任心擺在那,要的也只是是一份基本的認可。這難道很過分嗎?

爸爸稱評價媽媽,一輩子愣是活成了“教科書”。為人正直、堅守原則、任勞任怨,這些詞隨便拎出哪個,她都擔(dān)得起。

在他人眼里,媽媽的賣力有點冒傻氣。有幾個親戚看了中央電視臺關(guān)于“最美鄉(xiāng)村女教師”的報道后,都跟她開玩笑:如果沒有多生一個,你的事跡早可以上《新聞聯(lián)播》了。

雖然他們的口氣帶著戲謔,但我并不懷疑這個可能性。看了幾期報道,我覺得媽媽和那些主人公確實有很多共同的經(jīng)歷和相同的品質(zhì),尤其那種被人視作“傻”的韌勁和付出。

媽媽也很為自己的教學(xué)成績感到驕傲。按自己的成績,早在二十年前,就夠格評高級職稱了。這是她的一個心結(jié),也是引發(fā)被人舉報的一個重要原因。只要她一開始申請評定高級職稱,舉報信必定隨之而來。

就因為多生一個孩子,一輩子得背著一口“黑鍋”。這讓遵規(guī)守紀(jì)(除了計生這一條)的媽媽感到萬分不解。

這計生政策到底是為了什么?說是控制人口,可在農(nóng)村任教一輩子的她根本沒見到幾個獨生子女。農(nóng)村人口那么多,不控制這大部分,光控制少許有工作的人,這有什么效果?

計生政策除了說少生,不是還強調(diào)優(yōu)生嗎?可有學(xué)歷、有工作的人要求只生一個,農(nóng)村越窮越生得多,這跟優(yōu)生的初衷真的吻合嗎?

“真的把我開除了,可我依然還是有兩個孩子。改變的只是學(xué)校里少一個真正熱愛學(xué)生的老師,多了一個干農(nóng)活的婦女而已。其他人想生的照樣生。這于國家大計又有什么影響呢?”

與媽媽不一樣,爸爸比較隨遇而安。得了兒子后,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是一個有了“污點”的人,在事業(yè)上,他只求穩(wěn),絕不敢有其他非分之想。

生命力旺盛的媽媽在釋放她的能量時,不得不成天擔(dān)驚受怕;爸爸變得“不思上進”,這樣反而能換來些許安寧。

這實在是一個諷刺。

高中那三年,媽媽一下子老了好多。

她鬢角有絲絲白發(fā)往外直冒,她的大眼睛下方垂著大眼袋,黑眼圈越發(fā)明顯,她原本白皙的皮膚變得松弛發(fā)暗,整個人都充滿了更年期的焦躁與不安。

除了不斷有人盯著她超生的事情,弟弟進入叛逆期,也讓她操碎了心。

那段時間,我在媽媽眼前活成了“隱形人”。媽媽給我和弟弟的住所打電話,從來不問我的情況,甚至包括寒暄式的“你吃了沒?”都沒有。她的電話永遠又直又楞:“讓飛飛接電話”、“飛飛回來了嗎?”

我開始有點討厭我弟弟,拒絕給他洗衣服、做飯。有次生氣,我還朝他潑醬油。弟弟對媽媽各種乖張、叛逆,對我卻默默予以包容。

“老姐,不論你遇到什么事情,你還有我?!痹谖译y過時,他會這樣溫柔安慰我。

我感到很溫暖,但這依然沒有阻擋我要逃離家的渴望。

高考結(jié)束填志愿,我只給自己一條原則:離開福建!

我不想在弟弟身邊變成“隱形人”,我不想再成為媽媽哭訴的“原罪人”,我不想讓計生人員輕易找到我……

和解的努力

18歲生日過完,我離開家,在1373公里外的西南邊陲成了一名大學(xué)生。

爸爸送我去上學(xué)。我們倆坐硬座火車,熬了40多個小時。一路上很累,但我卻很開心。

我獲得了人生中渴求已久的許多“第一次”:我和爸爸第一次說了那么多的話,我第一次吃爸爸給我削的蘋果、剝的雞蛋,第一次靠著爸爸的臂膀睡覺……那個遙遠陌生有點兇的爸爸似乎倐地一下變成真實親切的爸爸。

這讓我倍感溫暖,也備受鼓舞。在離家千里之外的大學(xué)圖書館、大學(xué)宿舍樓里,我時常在一種安全的、舒適的距離里想念著爸爸媽媽。曾經(jīng)跟他們在一起的時光,慢慢褪掉了爭吵撕裂的痛楚,披上了些許玫瑰色的溫情。

那時候媽媽雖然總是很忙,但忙碌的一天結(jié)束時,她還是會偶爾給弟弟和我講故事,講她自己的故事,講她在書里看到的故事。每次她講自己的故事,我感覺自己跟她站在一起,心離得很近很近。

媽媽有4個妹妹和一個年齡尚小的弟弟。她出嫁前,全家8口人擠在狹窄潮濕的老屋里生活。鄰居斷言,這家人要等兒子長大蓋房子,那是遙遙無期咯。

我要證明給所有人看,即便我是女兒,我也可以給爸爸媽媽起房子。媽媽說。

跟爸爸結(jié)婚前,媽媽沒忘自己要給外婆家起房子的諾言:她要求爸爸家給外公家起一棟房子。

因之,也就有了我們在鎮(zhèn)上的那個房子。房子的一頭是外婆的家,一頭是我們的家。兩家人共用一個院子。

爺爺奶奶以賣炭種田維持生計,家里很窮。這棟房子蓋好后,他們無力承擔(dān)內(nèi)部的裝修。此后十年,媽媽靠自己的力量一點一點地填充這個房子。

雖然那時候我們都還小,但我跟弟弟似乎都知道這棟房子對媽媽意味著什么。在她忙碌的時候,我跟弟弟會主動幫忙。我們一起搬磚、一起打掃……

想著想著眼角就滲出了淚,我決定把心底的這份柔情通過文字告訴他們。于是,我往爸爸和媽媽的單位分別寄去一封又一封的信。

爸爸很快給我寄來回信,但媽媽始終沒有動靜,我只能在爸爸信中或電話中聽聞:“你媽媽很感動”。

直至大學(xué)畢業(yè),媽媽沒有一個電話或者一個字的回復(fù)。這讓我心灰意冷很長時間。

漸漸地,我給爸爸媽媽打電話也少了。幾年后,當(dāng)我再次提起媽媽沒有給我打電話或回信,爸爸也紅著眼反問:你給家里打了多少個電話?

或許我的存在就是一種負擔(dān)、一種罪惡。有一次閑聊,我對朋友說,因為多了一個我,爸爸媽媽一輩子都郁郁不得志??晌覌屖且粋€生命力多旺盛的女人啊。這夾著尾巴過活的人生對她太殘忍了。

媽媽不喜歡我,我覺得可以理解。換作是我,也一樣?。阂豢吹轿遥头路鹂吹阶约簤阂值娜松?。我絮絮叨叨地吐著自己的郁結(jié)。

“等等!我有沒有聽錯?為什么是多了一個你?你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啊。”朋友驚訝地說。

“對哦,我為何一直覺得這一切是我的錯?”

那一刻,我仿佛是被壓在五行山下的孫猴子,朋友的話如同唐僧的咒語,揭下了符印。我聽到壓在心底二十多年、已經(jīng)扭曲到變態(tài)的內(nèi)疚、負罪感轟然崩塌!

不是我導(dǎo)致了他們的失敗人生,我應(yīng)該是他們?nèi)松顮N爛的一部分。我對自己說。為踐行自己這個全新的理念,我想到了一個自認為絕佳的主意。當(dāng)時正值我研究生畢業(yè),我決定邀請爸爸媽媽參加我的研究生畢業(yè)典禮。

可是,我跟爸爸媽媽依然不在一個頻道上。我的邀請被他們委婉拒絕了。他們的理由是:媽媽在很多人撂荒的田地里種了很多的紅薯玉米等作物,那個時候正值收成季節(jié),她走不開。爸爸在業(yè)余時間和朋友合伙做一筆生意,正忙著到處考察。

我尷尬極了。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又再次深深地癟了下去。電話里,我沒忍住哭腔。

我常想,什么時候我和媽媽之間的障礙能夠消解,那該多好啊。就像我和爸爸在旅途中經(jīng)歷的那40多個小時一樣。

2014年,我看到了這樣一個機會。那時候,我正孕育著一個小生命。我也要做母親了,我跟媽媽之間應(yīng)該會有更多共同的語言吧。我想。

那年暑期,先生外出調(diào)研,需要離家40多天,家里只剩一個挺著大肚子的我。于是,我請求媽媽來京照顧我。

盡管嘴巴里叨念著家里的各種牽掛,但媽媽還是來了。我一邊在朋友圈曬著被媽媽照顧的點點滴滴,滿心溫暖,一邊不得不與媽媽進行著生活方面的艱難磨合,摩擦不斷。

——老媽,寶貝踢我了。

——啊。是啊。6個多月了,寶寶是很有力氣了。當(dāng)時飛飛在我肚子里的時候,力氣特別大。有次,我發(fā)現(xiàn)他一踢,我胸口就疼,喘不上氣,原來是他胎位不正……

——老媽,我晚上翻身有點困難。

——哎呀,懷孕是很辛苦的。不過飛飛在我肚子里的時候,還比較乖。我裹上大衣,別人都看不出我懷孕……

——老媽,我在給寶寶聽音樂。

——對,這樣對寶寶好。我懷飛飛的時候啊,整天擔(dān)驚受怕的,什么都沒給他準(zhǔn)備。哎,他現(xiàn)在變成這樣一個懦弱的性格,都怪我啊……

……

……

——老媽,為什么?!我跟您分享任何事情,你開口閉口總“是我懷著飛飛”,“飛飛在我肚子里的時候”,為什么總是飛飛?我到底是不是你生的?為什么我在你肚子里的時候,你一點都沒有印象了?

老媽愕然,繼而抹淚。

一次好好的機會,又毀了。

“赦免”

我臨產(chǎn)前,媽媽再次從老家來京,雖然她之前反復(fù)申明家里很忙不一定能來。

“生孩子畢竟是大事,”她說,“我只有一個女兒?!?/p>

我住院待產(chǎn)期間,媽媽守在病房?;蛟S習(xí)慣了忙碌,短暫的空閑讓她變得煩躁與不安。最后,她決定要給即將見面的小外孫(女)織毛衣。

媽媽左手握著對齊的兩根棒針、右手拇指食指呈八字形勾著線圈,當(dāng)線圈剛掛到棒針上,一下子就滑著松掉了?!拔矣浀檬沁@么起的啊”,她尷尬地笑笑,手在微微顫抖。琢磨了好一會兒,起針終于對了?!?……2……3……”媽媽瞇著已經(jīng)老花的雙眼,向上抬手掛線、向下拽線抽緊,一針一針地啟動了。她的動作仿佛一臺沒有上油的機器,磕磕碰碰。

我的眼睛酸酸的,從媽媽身上挪開。墻角里那只黃褐色蜘蛛來回爬動,一張構(gòu)圖精巧的網(wǎng)在輕輕晃動。屋檐下,我和媽媽相對而坐,膝蓋不時碰到一起。我撐著毛圈,媽媽呼呼地將線盤成團……按照現(xiàn)在的時髦說法,媽媽是我的女神。

“要起多少針?”媽媽打斷了我飄忽的思緒,一臉茫然地看著我。

“隨便啦,織著玩就好?!蔽覒?yīng)著,聲音習(xí)慣性的硬冷。話音未落,我就開始自責(zé):為何說話不能溫柔點?

我和媽媽就這樣,變成了兩塊磁鐵的同一極。彼此都在對方身上看到自己,卻永遠無法靠近:哪怕有一方小心翼翼地試圖靠近,另一方則本能地往后退縮。

家人要我多理解媽媽,畢竟,這些年她太不容易了。何況,“抬轎子都需要一對人”,現(xiàn)在多了個弟弟,可以說是“因禍得?!?,好處多多:

比如,你現(xiàn)在可以安安心心嫁人,安安心心在離家那么遠的地方定居,要是獨生女可沒有那么容易。獨生女的嫁娶在我們當(dāng)?shù)厥且粋€難題,夫婦兩家人常常會因孩子姓氏問題鬧得不可開交。

比如,爸爸媽媽年紀(jì)大了,有人跟你一起分擔(dān)照顧他們,要不你們夫妻倆兩邊那么多老人,以后照顧得過來嗎?

……

我也覺得有個弟弟挺好的,小時候有人跟你吵架,長大后有人分你肩膀依靠。從小成長在大家族中,我從來也沒覺得弟弟是多余的,雖然有段時間我非常非常嫉妒他。

可一直以來似乎都是外來壓力告訴我們:我們姐弟中有個人是罪惡的源頭。這個罪惡是爸爸隱忍一輩子、媽媽努力一輩子都無法贖回的。

只是我們一直不知道這個“外力”到底是什么?我們誰也無法找這個“外力”去理論。爸爸把它歸結(jié)為“命”。他說,要怨就怨你投錯胎,不投大城市、大富豪、大官人家。

可突然有一天,我們的“罪惡”似乎被赦免了。2015年10月底,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決定全面放開二孩政策。

生育兩個孩子合法了。已經(jīng)安全退休一年的媽媽百感交集,眼淚簌簌往下掉:

“縣計生委有人偷偷告訴我,舉報我超生的狀子摞起來有三尺高?!?/p>

來源:萌芽研究所BUD


回應(yīng)10 舉報
贊7
收藏1
8年前
如果是我 可能不會原諒父母 為什么明明是老大 小時候卻過得那么苦 說什么事業(yè)心重 到底還是重男輕女
8年前
變態(tài)的政策變態(tài)的國家!
8年前
政策變態(tài),人心觀念更變態(tài)!
8年前
看到最后兩句,眼淚都掉下來了!以前的人太辛苦了!等到退休了,政策才下來,頂了一輩子的罪,三尺高的壓力!
8年前
時代的悲劇,從童年的悲劇的劇情里走出來吧,別再期待通過付出得到不存在的母愛了,沒有就是沒有,接納就好
8年前
我也是計生被拋棄的長女,不過經(jīng)歷比她還慘。一輩子不可能和解了。
8年前
我是哭著看完的,我媽生了我們四姐妹,小時候父母帶著我逃生到上海,我家老二在老家跟我奶奶,我家老三就是在上海出生的,后來我媽結(jié)扎后懷的老四,是允許生的。于是就有了我們四姐妹,我是老大,我爸媽對我很好的。
8年前
計生時代父母有工作第一個孩子是女孩的多了,也沒過成這樣,不是計生政策的錯誤,是她家人的原因。。。
8年前
不要責(zé)怪計生政策,不然多出的幾億人現(xiàn)在國人過得比印度還差。。
8年前
重男輕女是萬惡之源。如果是我 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的父母
發(fā)布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