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們能夠把每一秒鐘、每一刻都視為重要的,反過來說其實(所謂重要的事)都不重要。
(主持人希望我在)10分鐘講完自己的人生旅程,這不太可能,但我可以嘗試說一說。
我生在美國,我的藍(lán)圖似乎不太一樣。到今天,我自己有一個比較深的體會,什么叫做“生命中重要的一些事情”。其實都一樣。如果我們能夠把每一秒鐘、每一刻都視為重要的,反過來說其實(所謂重要的事)都不重要。
因為一些偉大的人物在某一時刻里面突然感受到什么偉大的突破,或者寫一個劇本的時候有一個偉大的突破,跟你平時在街上碰到陌生人,人家跟你講話,這兩件事有什么差別?
如果你把它當(dāng)做大不同的話,人生會走到過于兩極分化的思考里面,就覺得我們必須活得很棒才行,但事實上我們本來就很棒,每一秒鐘都是,只要體會到了這個,隨時都會開心。
故事一:童年
人生不可能有一張藍(lán)圖
畫面跳到我5歲的時候。
我在美國華盛頓上小學(xué),我記得很清楚,我上了兩個星期一年級的課,一般教室都是黑板在前面,但是那個教室是黑板在旁邊,我就坐在中間。突然有一天老師沒有來,回頭一看,就看老師站在那里跟校長在說話,指著我的方向。我說怎么回事?他們說完話,老師就過來幫我收拾東西,然后就帶我出去,走到二年級教室,我從此就念二年級了。事后回想起來,我覺得美國真是了不起,兩個人商量了一下,這個人就跳級了,什么手續(xù)都不用辦,連家長都不用通知,就直接把我放到二年級去了。
畫面跳到若干年以后。我在11歲的時候回到臺灣,我在美國是資優(yōu)生,從來沒拿過B。到了臺灣之后,我被剃了個小光頭,背個書包,帶個便當(dāng),天還沒亮已經(jīng)往學(xué)校去,天黑了才回家,有種從天堂突然到地獄的感覺。那一年念完了,老師最后決定讓我留級。老天是公平的,我是一邊跳級,一邊留級。因為我父親是外交官,父母的想法是這樣,調(diào)回臺灣3年,我可以好好學(xué)中文。等中文有了底子后,我父親再外派出去的時候,我就跟著,可以念哈佛或者耶魯或者其他學(xué)校。
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我父親在這3年內(nèi)生病過世了,我的人生藍(lán)圖整個就發(fā)生變化了,我們家變成單親家庭,政府有所謂的撫恤金,也根本不夠吃飯,所以我的整個命運有了一個大逆轉(zhuǎn)。這個大逆轉(zhuǎn)之下,幸好家里有一個極為堅強的母親,她非常努力地把我跟我哥哥兩個人帶大,在這個過程中她也不太管我。
那個時代,不可能有父母鼓勵你去走文學(xué)或者是戲劇這方面的路,那是不可能的,因為那根本就沒有任何前途。我的時代里面所有優(yōu)秀的人都是念理工的,這些人后來才會回頭說,其實我整個才華都不是在理工方面,比如說楊德昌導(dǎo)演,已經(jīng)到30多歲的時候,才說“我要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故事二:毛弟
現(xiàn)實可以比最荒謬的戲劇更荒謬
鏡頭再跳,我在臺灣念完大學(xué),結(jié)婚了,回過來念戲劇。我剛才說的這些畫面不一定是連貫的,但是今天跳在我腦子里的,就是這些畫面。
我們有一個好朋友,是高中時的同學(xué),臺大畢業(yè)后到美國念研究所。那時候我在伯克萊大學(xué)跟我太太住在一個小公寓里面,那個小公寓非常熱鬧,經(jīng)常有朋友來住,地上都躺滿了人。
這個朋友,我記得他一直找不到人生方向,后來住在我們家,住了好幾個月,然后每天跟我們聊天,每天跟我們說人生怎么樣不如意。我們管他叫毛弟,他是一個非常優(yōu)秀的攝影師,他后來找到一份攝影師的工作,也交了女朋友,慢慢地方向找到了,生活突然變得如意了。
同一時間,我在念一些戲劇理論的東西,尤其是法國理論家、戲劇家阿爾托的東西,他一直在講戲劇形式要有怎么樣的翻新,不能有任何的界限,我讀不明白。
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一個電話,毛弟出了意外,這個意外說起來荒謬到不可能再荒謬了,他被派去一個賽狗場攝影,賽狗場有個電動兔子,在欄桿上電動兔子跑,所有的狗都跟著跑,他為了找最佳的攝影位置,整個人跨在電動兔子的欄桿上拍,后來電動兔子過來,把他撞了。知道他出事后,好幾個朋友就開車趕過去送他,開在美國的高速公路上,我們都很沉默。參加完他的告別式,我們又同樣地開了10個小時回來,路上一句話都沒講。
這個時候,我心里有很強烈的一種感受,想到阿爾托說什么叫自由?一個電動兔子可以從旁邊冒出來,把你撞倒、壓死。生命本身的狀態(tài),就沒有什么自由可言。那有什么東西,我們還可以做?
故事三:女兒出嫁
你的未來,就是你現(xiàn)在正在創(chuàng)造的
我常常聽到這樣一句話:凡走過的路,都留下腳步。但是我越來越體會到這句話的另外一層意思:凡你走過的腳步,都會隱形地走向一些新的地方;我們每個人的今天,就浸潤在每一個昨天當(dāng)中,你的未來就是你現(xiàn)在正在創(chuàng)造的。
畫面再跳,跳向1988年我第一次到印度的畫面。那時候我跟我太太帶著我女兒,大女兒才7歲,去了印度北部山上的一個小鎮(zhèn),那個鎮(zhèn)非常窮。我太太有一天說她想洗個頭,水來了,她才發(fā)現(xiàn)這水是鎮(zhèn)上的人從山的那邊翻山走了兩個小時才挑過來的。她非常感動,一盆水,不光洗頭、洗澡,還洗了衣服。那里的路也很糟糕,另外,鎮(zhèn)子里一天大概只有兩個小時的電。
我們走之前問了一下,如果要幫忙(通水電)的話,大概需要多少錢?其實那里水是有的,只是沒有管子通下來。路是可以鋪的,電也可以接過來。這些需要幾萬美元,那個時候這些錢也不算少了。我們就找了10個朋友,湊了這個錢?,F(xiàn)在那個地方有水,有電,路也修好了,非常方便,小鎮(zhèn)也發(fā)展了。這個故事是一個很普通的故事,我相信各位在人生中都會碰到這樣的事情,伸出手,有這個能力,就去幫助別人。我接下來要說的故事,是因為我怎么都想不到,我女兒現(xiàn)在就住在那個鎮(zhèn),因為她嫁去了那里,她的家就在那兒。她不知道這個故事,現(xiàn)在她所住的地方的水、電、路,都是我們當(dāng)年幫忙修建的,這真的很意外。如果當(dāng)初有人預(yù)言說我做這個善事,到幾十年之后,我的女兒可以享受到這些東西,我反而不會相信,可能更不會去做了,因為會覺得真無聊,干嗎做這個事情?
這只是舉個簡單的例子。我們的人生觀,我們的世界觀,就是在這一點一滴中形成的。
來源:賴聲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