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學英語那些學的好的人總會反復提及四個字“英語思維”,我不明白的是“英語思維”和“漢語思維”的區(qū)別在哪里?沒有英語思維就學不好英語嗎?看到一篇回答了我這個問題的文章,轉給大家分享一下。
“英語沒學好,是因為你漢語也很差”。
文章有點長,http://ibeidou.net/?p=7586 ;
做了十多年的英語學生,又做了幾年英語教學工作,耳邊最常聽到的詞莫過于什么“英語思維”。按照一般英語老師的理解,為了學好英語,應對英語考試,中國的學生需要摒棄自己原來的“漢語思維”,學會“英語思維”。但在我看來,對中國學生而言,所謂的“英語思維”無論在形式上還是實質上都不成立;換而言之,學習英語,或者說學習語言,我們需要的并不是如何放棄“漢語思維”、學會“英語思維”,而是學會“像正常人一樣思考”。
要討論這個問題,就必須先明確什么是思維?!八季S”(舊譯“思惟”)是一個心理學概念,譯自英語的Thought,指的是人腦對現(xiàn)實事物概括的、間接的加工。什么叫做概括的、間接的加工呢?舉一個簡單的例子,你的面前擺著一個實際存在的蘋果,從眼底視網膜感光細胞到大腦皮層視覺區(qū)的通路被激活,不同的視細胞和感受器分別加工了蘋果的大小、形狀、顏色等信息,再經過大腦的整合,形成一個完整的形象,這是直接的加工過程??吹竭@個完整的形象,你頭腦中立刻跳出“蘋果”這個詞,甚至舌頭仿佛嘗到了它的味道,或者在面前一無所有的時候,你已經從大腦中“調”出若干有關大小、形狀、顏色甚至味道的信息,并且在眼前“造”出了一個蘋果的形象,這就是概括的或者間接的加工,這后一種認識事物的方式,就是思維過程。
思維需要以語言,特別是內部語言作為載體。也就是說,一個人在思考問題的時候,他或她實際上是以某種人類語言與自己對話:無論是對當前感知到的事物的判斷、對記憶中已有信息的調用,還是比較、分析的過程,都是內心“自言自語”的過程——有時候單純的“默念”不能滿足要求,還會自己說話出聲,就是所謂的“出聲思考”。通常地,一個人思維過程的載體總是自己的母語,即第一語言。所以對中國學生來說,“英語思維”在形式上就是不可實現(xiàn)的:我們思維的過程首先必須以第一語言,即漢語作為載體,即使涉及對英語材料的加工,也必須將感官接收到的英語材料“轉化”為大腦能接受的漢語,然后才能進行思維的操作。
當我們用英語和他人交談時,需要首先將聽到的英語語句在頭腦中翻譯成漢語,分析翻譯出的漢語的語義,而后生成相應要表達的漢語語義(而不是漢語句子),再翻譯成英語通過發(fā)聲器官講出。上述加工過程并不能像一些英語教學者或學習者所認為的那樣,直接拋棄作為思維載體的漢語而完全改用英語進行。通過對英語材料的熟練掌握和聽說能力的訓練,我們可以盡量縮短信息接收時英語-漢語的轉換時間和信息發(fā)出時漢語-英語的生成時間,體現(xiàn)為交流和表達時的“反應”加快,能夠跟上母語為英語的使用者的速度。但作為漢語母語的學習者,我們永遠不可能跳過這兩個轉換步驟,直接以英語-英語的方式進行交流和表達。也就是說,經過足夠的訓練,我們對語言的熟練度達到一定水平,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接近英語母語使用者的反應速度,但不能略去頭腦中作為思維載體的語言轉換和生成的過程。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英語思維”實際上仍然是“漢語思維”,只是我們對英語的熟練度接近了母語,使得一部分思維過程達到了自動化水平。就好像熟練的駕駛員可以任意切換擋位、做出流暢的油門-離合器配合,而無需再有意思考其程序一樣。“無他,惟手熟耳。”
除了上述這種形式上的“英語思維”,還有一種對“英語思維”的誤讀,就是錯將其當作一種獨特的“思維方式”,進而強調中國和英語國家“思維方式的差異”。在一些出國類考試的培訓過程中,教師和學習者都容易陷入此一誤區(qū),認為考生對出題思路的理解有誤、不能順利解出題目是因為采用了“中國式思維”,而出題者所用的乃是“英國式思維”或者“美國式思維”(或者統(tǒng)稱為“英語思維”),并要求考生學習這種所謂的“英語思維”。這種所謂的“思維方式的差異”,實際上并非真的是“思維方式”的差異。人類的大腦結構并不因為人種或生活地域的不同而體現(xiàn)出顯著的器質性差異,這就決定了作為一種心理活動的“思維”不會有地域上或人種上的顯著不同:無論是在中國或英國/美國,思維所涵蓋的心理活動,如比較、分析、綜合、概括、抽象、具體化、歸納和演繹,以及思維的主要種類如輻合思維/發(fā)散思維、動作思維/形象思維/言語思維,都是沒有差別的;不能說中國人“會”抽象而英國人、美國人“不會”,也不能說白種人“有”歸納、演繹的能力而黑人“沒有”。所以并不存在一種“人有我無”“人無我有”意義上的“中國式思維”或者“美國式思維”。
但是作為群體,中國人和美國人/英國人的“思維方式”又確實是存在差異的。這種差異體現(xiàn)在何處呢?我們說思維能力(Capacity,而不是Ability)對人類來說是高度同質化的,體現(xiàn)為一種Ability時的差異主要來自于后天因素,如成長環(huán)境、飲食、教育和文化等;前述的教師和學習者所認為的“思維方式的差異”即主要體現(xiàn)為不同文化情境、教育背景下的差異。最重要的差異首先是思維品質的差異。所謂“思維品質”,是指思維活動中人的智力和能力的體現(xiàn),可以理解為“思維的個性”,主要包括深刻性、靈活性、獨創(chuàng)性、敏捷性和批判性幾個方面。思維品質較高的人更善于抓住事物的本質規(guī)律、全面分析問題、從多個角度嘗試解決問題、善于獨立思考、解決問題的速度較快……這些能力恰是GRE、托福、雅思等考試要求學生具備的。考慮到托福、雅思考試是針對非英語母語的考生,體現(xiàn)了一定的“區(qū)別對待”,在命題思路和題目難度上對所有國家的考生一視同仁的GRE就更能夠反映出此種差異。嚴格地說,GRE考試主要不是考查學生的語言知識(語音、語法、詞匯),而是考查學生是否具備了獨立從事學術研究所必需的思維能力,對詞匯量的要求尚在其次,——毋寧說GRE要求的20000左右的詞匯量,正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美國大學生平均的詞匯水平,只是我們的六級水平與其相差太遠罷了!事實上,即使將GRE考試的題干和選項全部翻譯成中文,要達到100%的正確率也絕非易事。因此,這種后天的“思維方式差異”,應該主要來自于思維能力的差距。
筆者有兩個經驗性的觀察體驗能說明這個問題。一是國內的學校教育,無論是基礎教育還是高等教育(甚至包括研究生教育),總體上缺乏思維訓練的相關內容。語文課上,學生往往被要求對同樣的內容做出同樣的反應,例如,魯迅的某句話必須有一個“標準解釋”。數(shù)學課上,教師先教學生“前后左右”,后教“東南西北”,但卻沒有意識到為什么要按這個順序呈現(xiàn),當然也無法給學生相應的啟發(fā)。大學課堂里,照本宣科、把PPT當字幕機也是常態(tài),考試時劃重點、背課本也是常態(tài)。另一是我們的學校教育中缺乏常識,或說存量知識的傳遞。歷史課、政治課老師睜眼說謊(或者閉眼說謊),教給學生的東西不可能不摻雜大量偏見和偽學(更別說容忍與“正統(tǒng)”不同的見解);語文教師號召學生背古詩、背課文,能教會學生閱讀、引導學生閱讀的并不多。至于理科的教學,除了教會學生解題,似乎也很難幫助學生形成某種“學科思想”,進而引導他們形成基本的科學常識體系。也就是說,除非有幸遇到鳳毛麟角的好老師、大師的提點,否則要想在正常學校教育過程中訓練出哪怕是正常人的思維能力,都不容易。
當然,思維能力的差距只是其中一方面。文化環(huán)境的差異也會對思維方式的偏好產生影響。比如說,中國人習慣以直覺性的、直觀的方式認識世界,重視現(xiàn)實性,對實證的手段比較看輕。而西方人則恰恰相反,注重實證,重視邏輯。英語中有虛擬語氣,以動詞的?形式(Subjunctive Form)表達一種與現(xiàn)實相反的感覺,漢語中卻沒有對等的明確表達的方式。因此,“如果我當選總統(tǒng)”(If I were elected the president)以英語的形式表達出來就意義明確,以漢語的形式表達則很含糊,很難區(qū)分是現(xiàn)實的還是反現(xiàn)實的。Bloom在1981年進行的一項研究進一步說明了這個問題。他對中國被試和美國被試各自提出一系列三段論式的問題,比如“所有的圓都很大(大前提),這個小三角形是個圓(小前提),它是否會很大?”顯然,如果嚴格按三段論方式進行邏輯推論,答案應該是“是”(反現(xiàn)實推論);如果按現(xiàn)實的方式理解問題,因為“小三角形”不可能是“圓”,“小”和“大”又是反義詞,答案應該就是“否”(現(xiàn)實推論)。結果98%的美國人按照邏輯的方式作了反現(xiàn)實思考,而只有6%的中國人如此。又如,中國人重視在一定的背景中認識對象(所謂“場依存”的認知風格),而西方人則更強調對象而忽視背景(“場獨立”認知風格)。一項研究表明,亞洲被試更偏好背景化很強的人物攝影(人的比例較小,處在一個較大的背景里),美國被試則更偏好背景較弱的作品(人占據(jù)畫面絕大部分,背景占的比例很?。凰囆g作品也是如此。諸如此類,在成長中受到不同文化環(huán)境的影響,人們會對思維方式產生不同偏好,這也是很正常的。——當然,對思維方式的偏好不能、也不應該被放大為對思維方式的選擇性忽略,尤其不應該被作為對某種特定思維產物的合理化借口,比如某種被稱作“妖怪”的東西。
當然,也有有英語學得比較好的朋友質疑筆者,認為英語(或者任何一門第二語言)學得非常好的人,可以用英語代替漢語來思維;只要語言熟練度足夠,“英語思維”是可能實現(xiàn)的。這種觀點實際上混淆了作為載體的“內部語言”和作為心理操作的“思維”。所謂“內部語言”與“口頭語言”“書面語言”相對,是指說話者在意識層面中生成或者浮現(xiàn)的語言內容(詞或句),但沒有通過發(fā)音器官/書寫手段把它表現(xiàn)出來,相當于思想上的自言自語。對第二語言非常熟練的人,確實可以用第二語言生成內部語言,比如說,看到一件事物,首先想到的不是中文的而是英文的詞句。但“思維”并非這么簡單:它不特是生成內部語言,而是以內部語言作為載體對事物進行間接加工;這個加工過程部分是自動化甚至潛意識的,從而沒必要也不可能完全用第二語言作為媒介。例如,看到一頭牛和一塊草地,個體可能首先以英語的內部語言生成了“bull”和“grass”兩個詞,而不是“?!焙汀安莸亍?;但假如該個體是以中文為母語,他的思維加工肯定是以一句中文“牛和草存在什么關系”作為媒介,而不是“What’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m?”——至少就經驗的觀察和實驗證據(jù)兩方面,筆者尚未見到這樣的案例存在。
總而言之,并不存在一種區(qū)別于“漢語思維”的、獨有的“英語思維”,只有“正常”的思維方式和思維能力有可能通過正常的語言學習被習得?!獣靡环N語言說話、能下筆寫出一種文字,不必然表明你會用這種語言進行思維,哪怕是你的母語:如果思維品質很差,缺乏抽象、概括、歸納、演繹之類的思維能力,照樣會張嘴說不出人話、下筆寫不出正常人能看懂的文章,其結果就是我們所見到的“妖怪”了。所以,借用某位前輩同行的話來說,就是“英語沒學好,是因為你漢語也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