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年看了臉書的首席運營官謝麗爾·桑德伯格寫的《Lean in》。
這本書在圖書館被放在傳記類的書架上,和《希拉里傳》放在同一排。事實上,它更像一本結合桑德伯格人生經驗的論文書籍。書中列舉了大量的事例和數據,鼓勵女性戰(zhàn)勝自己的恐懼,敢于挑戰(zhàn)職場,敢于追逐夢想。
我看完這本書,有一陣子感到很羞愧。
因為那時剛來加拿大不久,找工作進行得不太順利。記得有一次去Hudson Bay商場辦會員卡,服務員輸入信息時詢問我的職業(yè),我一時臉紅了,語無倫次地說我現在。。。失業(yè)。服務員體貼地說,那你是全職媽媽,home maker。
我那時才意識到全職媽媽在西方也算一種職業(yè),只不過是在家工作的職業(yè)罷了。
以養(yǎng)育孩子的態(tài)度作為分水嶺,職場媽媽和全職媽媽在價值取向上形成了幾乎對立的群體,她們互相微妙地鄙夷對方,又免不了偷偷地艷羨對方。
桑德伯格盡管在書中誠實地寫到因為長時間不給女兒洗頭導致女兒頭上長虱子的故事,可是她還是不忘了給職業(yè)媽媽們吃一顆定心丸。
她列舉了許多數據,分析職業(yè)女性和全職媽媽在養(yǎng)育孩子方面并沒有差別,也就是說,沒有證據表明全職媽媽養(yǎng)育的孩子更加健康或者更加成功。
于是,我做“全職媽媽”最大的動力也變得虛無縹緲起來。在我糾結著如何“l(fā)ean in"的時候,我有了上帝的又一個禮物---二寶弟弟。
去年據我的預產期大概還有一個月,我躺在沙發(fā)上看Ali Wong的脫口秀Baby Cobra。
這位中越混血的編劇兼喜劇演員那時也懷孕7個半月,她挺著肚子站在舞臺上,以各色段子吐槽她作為已婚已孕的職業(yè)女性的夢想。
“桑德伯格寫了一本書《lean in》,讓女性勇于挑戰(zhàn),坐到桌前來,敢于做到最高層,她把這之稱為Lean in。我不想Lean in,我只想Lie down。。。因為我夢想的工作就是不用再去工作。”
我霎時笑出聲來。
這個脫口秀火了,火到現在還在各大城市巡演,今年五月份還會來溫哥華演出。
在眾多勵志雞湯中,她毫不忌諱地說出了女性的另一種感受,女人們,除了“政治正確”地Lean in,還可以“政治不正確”地lie down?
二
我曾一度為“l(fā)ean in"或“l(fā)ie down"的問題深深困擾。
我以前供職于一家五百強外企,工作需要經常出差。每次收拾好行李箱,小多都會出門送我。我坐進出租車里,她就在車窗外哭著抓我頭發(fā)。因此無論我身何處,內心最柔軟的一角總丟失在家里。只要把手頭工作處理完,我必定改簽最早的飛機或動車回家。
有一次小多得了腹瀉,脫水得厲害,我請假在家陪了她三天,等她稍微好轉一點后,不得不按早就排好的行程去香港出差。到達機場時正是傍晚,我因為三天來缺乏睡眠而頭痛欲裂,而家里的小多腹瀉還沒有完全好,虛弱到幾乎還坐不起來。
我拖著行李箱游走在空蕩蕩的機場大廳,有一種整個世界與我無關的虛無感。
我一遍遍地在想,我為什么會在這里?我為什么不能陪在小多身邊?
家庭和事業(yè)的平衡,對于那時的我根本就是個偽命題。
小多才一歲出頭,她本能地需要媽媽百分之百的關注。在自然界,小象總是躲藏在母象的影子里,雛鴨總是形影不離地跟隨著母鴨。我在她生命最需要我的年華留給她一次次轉身與目送,不能不成為一種遺憾。
可是,每當我辭職帶孩子的念頭一冒出來,就有許多反對的聲音。
我說我如果辭職了,能給小多更好的陪伴和教育。我老爸便說:“你給她更好的教育又怎么樣?你受那么好的教育,還不是要在家?guī)Ш⒆???/p>
“帶孩子”在老一輩看來是低價值而且可以被他人代勞的事,一個穩(wěn)定的領薪酬的工作才是高價值的事。
很多國內的學者說,中國女性曾經被“革命”、被 “國家”所埋沒,那個年代的媽媽們必須壓抑自己的“母性”來體現自己的社會價值,這樣的觀念至今還影響著大部分家庭的育兒選擇。
三
眾所周知,北美的“全職媽媽”文化要普遍許多。
《絕望的主婦》、《美式主婦》一系列美劇都在上演著主婦們跌宕起伏的故事。
新任的美國第一夫人梅蘭尼沒有隨特朗普就職一起遷入白宮,官方給出的理由是他們十歲的兒子拜倫暫時不想轉學,他需要母親的照顧。孩子的權益與母親的職責高于一切,這樣的理由不論真假,幾乎都讓美國人無從辯駁。
在溫哥華,移民的全職媽媽是一個非常廣泛的群體。
語言障礙和文化隔膜造成的移民就業(yè)困難是一個客觀因素,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這里有著對“全職媽媽”的更為寬容和接納的社會環(huán)境。
很少有人會因為你選擇做全職媽媽而品頭論足,社會醫(yī)療和養(yǎng)老制度也給予了主婦們完善保障。
全職媽媽并非意味著無所事事,誰能認為教養(yǎng)孩子是一件輕松的事呢?
它作為另一種勞動付出,從經濟帳的角度出發(fā),也是許多家庭最佳的選擇。據數據統(tǒng)計,加拿大的全職媽媽有越來越年輕化的趨勢,一個主要原因就是托兒費用過于昂貴。
移民后的全職媽媽們喜歡自嘲為“來溫司機”。
我身邊的朋友圈里有許多“來溫司機”,她們曾經是銀行高管、外企白骨精、醫(yī)院大夫、大學老師和金融界的女強人。
當生活不再為繁冗的郵件、PPT、電話會議和客戶關系占據,她們把最大的熱情和精力投注到了孩子身上,催生了溫哥華拼媽新標準:
“下得了菜場,上得了課堂,做得了蛋糕,講得了故事,教得了英語,改得了作文,懂得了琴棋,繪得了書畫,跑得了長途,找得了景點,提得了行李,拍得了照片,想得出創(chuàng)意,搞得了活動。最重要的是,扛得住情緒崩潰,熬得過歲月滄桑!”
四
從搬入溫哥華到現在,我已當了兩年的全職媽媽。
弟弟還不到一歲,我這樣的狀態(tài)還會持續(xù)下去。如果當初做全職媽媽還有些惴惴不安,兩年的時間讓我對這一身份更為坦然。
陪伴孩子是極為瑣碎而且考驗耐心的事,孩子成長的每一刻都能帶給你驚喜與感動,同時也伴隨著巨大的責任和壓力,其中勞心勞力的程度絕不亞于大部分有薪酬的工作。
但是,我不必再煩擾隔代撫養(yǎng)造成的育兒理念沖突,不必再承受轉身離開孩子時內心的煎熬,也不必愧疚在孩子最需要我的時候缺席的無奈。
我很享受和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光。
我喜歡抱著弟弟,聞他身上嬰兒的香氣,捏握他肉乎乎的小手,放肆親吻他花苞一樣的臉蛋。
我喜歡牽著小多的手去上學,跟著她的眼睛去發(fā)現驚奇,回答她無窮無盡的問題。
我也喜歡可以隨意窩在家里的自由。
沒有朝九晚五,沒有滿滿的日程安排,不用擔心KPI,也無需取悅任何人。
與其把”全職媽媽”看成一種無奈的“自我犧牲”或奢侈的“特權”,我更愿意把它視為一種選擇。我只是在人生的某個階段,選擇了讓我內心更為舒適的狀態(tài)。
既然是自我選擇,就意味著對自己負責,意味著不去將自我的價值附著在他人身上,包括孩子身上。如此,我還需糾結到底職場媽媽還是全職媽媽培養(yǎng)的孩子更為優(yōu)秀嗎?
而每一個選擇,同時也意味著另一種放棄。
無論在溫哥華,還是上海,誰能抵擋住大時代里都蔓延著的對工作奮斗和上升流動的誘惑?
選擇做全職媽媽,就意味著暫時退出了競技場。由競技運動員退身為吃瓜群眾,與之而來的是對自我成長停滯的不安和恐懼。
因此,對于全職媽媽們來講,擁有一顆強大的內心和保持自我的成長變得尤為重要。
桑德伯格的媽媽就是一位全職媽媽,但是她積極熱心于公益事務,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桑德伯格的人生選擇。我認識的媽媽中,有的精進成了育兒專家,有的活躍在各類義工活動,有的成為了健身達人。
Ali Wong在她火爆的脫口秀里有一個這樣的段子,女權主義者們總是說我可以,我什么都可以做,這樣女性就能擁有更多的選擇。可是,難道當我們的日子變得自由自在時,我們的選擇難道不是更多嗎?
來源:我的西行漫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