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

小區(qū)里的老槐樹被鋸倒那天，我蹲在警戒線外，看著木屑簌簌落在去年春天我和爺爺一起掛的祈福紅繩上，心里像被塞進了一團浸了水的棉絮，又沉又悶，滿是疑惑。

我第一次對“長大”感到疑惑，是在小學四年級。那天我攥著滿分的數(shù)學試卷跑回家，想讓媽媽像往常一樣揉著我的頭發(fā)夸我“真棒”，可推開門，只看到她坐在沙發(fā)上收拾行李。爸爸站在旁邊，聲音壓得很低：“孩子還小，別跟她說這些?！眿寢尲t著眼眶看我，卻什么都沒說。后來我才知道，他們要分開了。我不明白，為什么昨天還一起陪我拼樂高的兩個人，今天就要住進兩個房子里？為什么大人們總說“為你好”，卻不肯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把滿分試卷藏進書柜最底層，好像這樣，那些沒說出口的疑惑就能跟著一起被藏起來。

上了初中，疑惑變成了課桌上堆積的試卷和老師口中“必須走的路”。同桌小林每天放學都背著畫板去畫室，他畫的晚霞能讓整個教室都亮起來。可月考后，他的畫板被鎖進了儲藏室，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物理練習冊?！拔覌屨f，畫畫不能當飯吃，考個好高中才是正經事?！彼f這話時，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桌角，眼里的光像被風吹滅的蠟燭。我看著他埋頭刷題的背影，心里滿是疑惑：為什么喜歡的事情要給“正經事”讓路？為什么大人們總用“為你好”的名義，拿走我們最珍視的東西？

直到那天看到老槐樹被鋸倒，我終于忍不住問爺爺：“為什么要把它砍掉?。克奸L了這么多年了?！睜敔攪@了口氣，指著樹根部的蛀洞說：“它的根已經空了，再留著會有危險?！蔽疫€是不懂：“就不能想想辦法嗎？比如給它治治??？”爺爺摸了摸我的頭：“有些事情，不是想留就能留住的。就像你小時候總抱的布娃娃，現(xiàn)在不也放在衣柜里了嗎？”

那天晚上，我翻出了藏在書柜里的滿分試卷，紙角已經微微發(fā)黃。我又想起小林被鎖起來的畫板，想起爸爸媽媽分開后各自忙碌的身影。原來成長就是這樣，總有一些疑惑找不到答案，總有一些東西會慢慢離開。但或許，這些疑惑本身就是成長的一部分——就像老槐樹被鋸倒后，春天還會在原地長出新的嫩芽，那些沒解開的疑惑，也會在時光里慢慢變成我們心里最柔軟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