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散文《烏篷船》,談談語文精讀教學

2022
2013
2025-5-14 10:59 原創(chuàng) · 圖片19

本文首發(fā)于公眾號「Para的藏金閣」,由藏姐原創(chuàng)發(fā)布。

寫在前面

前段時間,我無意看到一位數(shù)學老師寫的文章:《我想找這樣的語文課、這樣的語文老師》(點擊鏈接推薦好文)。

這篇文章談到了高老師讀散文《烏篷船》的一些賞析心得,并由此談了談對理想中語文課和語文老師的看法。

很巧的是,《烏篷船》是我最近新做的一篇精讀賞析文章,借著這個相對熟悉的話題,我也來談談自己對此的一些體悟。一家之言,僅供大家參考交流。

為了讓閱讀體驗更清晰,關于《烏篷船》的全文內(nèi)容,我就不在正文中詳細展示了。

如果大家在看了我的解析后,對這篇文本產(chǎn)生了興趣,可以通過添加我好友的方式,獲取一份我自制的《烏篷船》精讀筆記文本

截屏2025-05-06 15.12.16.png

這份文本是我散文精品課的內(nèi)部學員資料,不過為了方便本文的講述,我可以把它作為福利分享給大家。

高老師在講到《烏篷船》一文的閱讀困境時,談到一個非常本質(zhì)的問題:

語文答題是否存在一套既定的結構、路徑和邏輯?

在解讀經(jīng)典散文時,又該如何從繁雜的信息中找到一條“正確”的解讀路徑呢?

其實,這個問題很多家長和老師都思考過,只是很少有人能真正解決它。

我翻看了糕團文章的評論區(qū),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不少語文領域的前輩,已經(jīng)提到了解決這個問題的“答案”,那就是:依靠“共情能力”來找到相對正確的思考路徑。

但這只是“答案”,并非“解決方法”。

因為在很多人看來,共情能力是與生俱來的。有些孩子天生感知能力強,讀寫能力也很出色,似乎不用刻意引導,就能寫出打動人心的文章;而有些孩子天生感知能力較弱,共情能力不太發(fā)達,在一些我接觸過的家長樣本中,他們口中自己的孩子就屬于共情能力較弱,通俗地說,就是孩子比較“木”。

我們不否認先天情感因素的影響,它確實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孩子的共情能力。不過,我們還是有辦法幫助那些比較“木”的孩子,找到正確理解文本的途徑。

接下來,我就結合《烏篷船》這篇文章,談談如何引導孩子提升共情能力。

傳記式精讀法

首先我們要明確,《烏篷船》是一篇散文,而非是小說。

為什么要特別強調(diào)散文和小說的體裁差別呢?

因為這兩種體裁的精讀方法 截然不同。

一般來說,作者在構思小說時,會花費大量篇幅構建小說背景,設定一個特定的文本環(huán)境,引導讀者自然而然地進入到所構建的小說世界中。

所以,通常情況下,人們往往更喜歡讀小說,畢竟小說情節(jié)跌宕起伏,人物形象豐富立體。

讀完一本小說后,我們會基于已有的信息,進行點評、歸納和升華。這是一種從多到少的閱讀路徑,通過這種方式,我們能體會到作者鮮明的思想特色。

如今在大語文閱讀領域,很多領讀人所做的工作,就是對小說進行逐章提煉和概括。如果領讀人想要更深入一些,可能還會去了解作者的生平,或者探究作者創(chuàng)作小說時的一些經(jīng)歷。

但不管是詳細介紹還是簡單提及,這些內(nèi)容基本都不會影響小說主題的構建、解讀和引導。

然而,散文的閱讀方法卻恰恰相反。

一篇散文的字數(shù)總是有限的,往往是作者在某個時期的思想抒發(fā)。

而且散文具有“散”的特點,散文家可以在較短的篇幅里自由發(fā)揮,信馬由韁,想說什么是什么,甚至不會考慮是否有“讀者”的存在。

再加上有些作家的性格因素,他們的文字表達會相對克制(如周作人),導致在文字背后隱藏的情感很難被解讀出來。

但非常搞笑的是,我們的閱讀理解最愛設定的話題,就是問你:“通過這句景物描寫,體現(xiàn)出作者怎樣的情感?

顯然要回答這類問題,就必須了解作家是哪號人物。但在實際考試中,面對現(xiàn)代文閱讀,尤其是散文名家的經(jīng)典散文時,很多孩子根本沒有查看“這篇散文的作者是誰”這樣的意識。

既然不了解“人”,又何以讀懂“文”呢?

僅靠考場那有限的時間,在有限的文本里挖掘深刻的情感,實在是有些為難孩子了。

所以,我們在討論如何練習閱讀理解時,經(jīng)常會聽到這樣的建議:每天做一篇閱讀理解題,練出答題慣性就好了。

但這個建議是非常偏頗的,因為這種訓練可能只能培養(yǎng)出一些表層的“答題”技巧,卻無法真正提升“理解”能力。

在我的理解里,真正有效的訓練方法,是在日常的訓練中,通過一些經(jīng)典文本的精讀接觸,盡可能全面地了解主流散文名家的生平、事跡、性格特點以及文風特色。

如果要求再高一些,還可以深入了解一位作家不同人生階段的代表作,以及這些作品所體現(xiàn)出的思想變化,這種思想變遷或許是很細微的,也就是說,你要對某位作家展開以“傳記”為范疇的全面精讀

此時,你心中大底有數(shù)了。比如今天學習了作家A的經(jīng)典散文a,在考場上遇到同一位作家的經(jīng)典散文b時,由于你對這位作家有了深入了解,具備了較強的“讀人”能力,就能在腦海中搜索出與b文相關的信息。這樣一來,即便還沒有開始閱讀和答題,你也已經(jīng)把握了相對正確的情感方向。

我之前在公眾號關于散文的若干文章中提到過一個理念,讀散文的關鍵核心點,是在于“知人論世”。

“知人”“識人”是產(chǎn)生“共情”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

而散文和小說最大的區(qū)別就在于,閱讀散文需要花費大量時間去補充了解文章背后相關的一切信息,這些信息有相關和無關,需要你自行做鑒別。

作家本人是不會給你任何“指引”的,這就是和小說非常不同的一點。

讀一篇散文,需要了解一位作家,尚且需要如此努力;如果要了解幾十位作家呢?所需的閱讀深度和廣度就相當驚人了。

所以這是很多領讀人不敢隨便碰散文的一個原因。

當然,要做這種撒網(wǎng)式的前期鋪設工作,并非是無章法可循。

這里給大家推薦一本重要的參考書,作為閱讀的綱領:《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三十年》。

這本書是由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和王超冰等人合作撰寫的現(xiàn)代文學史教材,在現(xiàn)代文學研究領域具有極高的權威性,被各大高校中文系及相關專業(yè)廣泛使用,是眾多學者、教師和學生研究與學習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重要依據(jù)。

我們單從作者陣容就能看出它的分量:

錢理群:北大中文系教授,是現(xiàn)代文學史研究的標志性人物,特別擅長在魯迅、周作人及相關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研究。

溫儒敏:北大語文教育研究所所長,中小學語文教科書總主編(光這個頭銜就不需要我額外說什么了),同樣擅長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的研究和教學。

吳福輝: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的著名學者,曾擔任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副館長,《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主編,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會理事等重要職務。

所以,如果我們想要深入閱讀散文、研究現(xiàn)代文學作品,就不能忽視這本《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三十年》。在一些大學中文系及相關專業(yè)中,它甚至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課程的指定教材或重要參考書目。

了解了這本書的重要性后,我們看看它的目錄,就能明白如何在廣泛的散文閱讀中找到有效的指引:



這個目錄清晰地列出了現(xiàn)代文學的主流流派、作家、代表作品、體裁風格等關鍵信息。

這就是我們學習語文,尤其是現(xiàn)代文學時需要構建的知識網(wǎng)絡。

有權威作家坐鎮(zhèn),我們不必懷疑K12階段的語文教學——特別是現(xiàn)代文方面的教學,就是這樣通過一個個由淺入深的文章學習,來幫助高中畢業(yè)生具備基本的現(xiàn)代文鑒賞能力的。

而和我們語文教學考核息息相關的閱讀理解考核,在選錄時,也多半不會偏離綱領太多。

當然,我在為小高和初中生做系列散文精讀課程時,幾乎不會直接講解《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三十年》的內(nèi)容,因為它更適合高等教育階段的學習,直接嵌入講解會顯得枯燥,小朋友們也不感興趣。

但這并不代表它不重要,正因為它太重要了,所以我在選編課程篇目時,才會格外謹慎。

回到剛才的話題。

剛才我們介紹了語文閱讀理解中一種重要的解讀方法——傳記式精讀,,并談了談這種方法的必要性(通過了解作者來實現(xiàn)共情),還推薦了一本具有綱領性的書籍。

那么,這些和《烏篷船》有什么聯(lián)系呢?

聯(lián)系非常緊密,如果我不把這些內(nèi)容講清楚,大家可能就無法理解我接下來講解《烏篷船》解讀路徑的方法(也就是文章開頭高老師提出的那個關鍵問題:語文答題是否存在一套既定的結構、路徑和邏輯)。

《烏篷船》是周作人在1926年寫下的一篇書信體散文。

談到周作人個人的風格,我引用《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三十年》中的一段話供大家參考:

周作人終生摯愛散文寫作,那是他的生活方式,通過寫作他可以達到心理調(diào)適。

 

若論散文成就,除魯迅之外,恐無人能與周作人比肩。

 

不過周氏兄弟二人的風格迥然不同,魯迅寫血性文章,蕭殺中有浩歌奔涌,周作人則種自己的園地,昏暗中搖曳思想的閃光。

除了以上文本資料外,我們還需知道的是:

周作人創(chuàng)作產(chǎn)量極其豐富,他一共發(fā)表過1808篇散文,出過36個散文集。其中,1928年前出版的一些散文集,如《自己的園地》《雨天的書》等,都是他比較重要的作品。而《烏篷船》就收錄在《雨天的書》這本集子里。

《現(xiàn)代文學三十年》還談到:

周作人的散文多作“閑談體”,似乎是在隨意地閑聊,所追求的是自然而誠懇,有意與教化或做作拉開距離,讀來如好友的促膝而談,親切有趣,富有藝術意味。

 

……他更傾向于把文藝當作是“自己的園地”,起“言志”即抒我之情的功用;他更樂于飲苦茶,讀雜書,陶醉于“苦雨齋”陰郁如雨的古典的氛圍,玄思,冥想,“胡亂作文”“在文學上尋找慰安”。

 

他寫于1920年代的《北京的茶食》《故鄉(xiāng)的野菜》《苦雨》《喝茶》《烏篷船》等,都是現(xiàn)代散文的名篇,很能代表周作人“言志”小品的風格。

 

周作人的選材極平凡瑣碎,多為地方風物、衣食住行、歷史掌故等等,一經(jīng)過他的筆墨點染,就透露出某種人生滋味。

 

讀周作人散文,最讓人有所感觸的是“情趣”,盡管某些情趣也可能落寞、頹廢,適合所謂“中年心態(tài)”。

如果大家能逐字逐句耐心讀完這段話,就會明白《烏篷船》中作者寫作時的“隨性”風格是有根源的。

《烏篷船》不僅體現(xiàn)了周作人懷念故鄉(xiāng)紹興時,坐船如同游山玩水般的隨性態(tài)度,這種態(tài)度又何嘗不是他個人最具特色的一種文學特色呢?

了解了這一點,我們在閱讀周作人的其他散文名篇如《故鄉(xiāng)的野菜》《苦雨》《喝茶》(同為高頻閱讀理解考核文章)時,就會覺得沒那么難懂了。

其實到這里,我已經(jīng)基本回答了高老師提出的問題,并且給出了一種較為具體的解讀方法。

周作人在《烏篷船》中有一些語勢拉鋸明顯的句子,比如:

老實說,我的故鄉(xiāng),真正覺得可懷戀的地方,并不是那里,但是因為在那里生長,住過十多年,究竟知道一點情形,所以寫這一封信告訴你。

在他的另一篇名篇《故鄉(xiāng)的野菜》中,也有類似的表達:

我的故鄉(xiāng)不止一個,凡我住過的地方都是故鄉(xiāng)。故鄉(xiāng)對于我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情分,只因釣于斯游于斯的關系,朝夕會面,遂成相識,正如鄉(xiāng)村里的鄰舍一樣,雖然不是親屬,別后有時也要想念到他。

我之所以說這些語句有拉鋸的態(tài)勢,是因為周作人不樂意“好好說話”,他沒有直白地表達情感。他一方面表現(xiàn)出推拒和自謙的態(tài)度,說自己對故鄉(xiāng)紹興似乎沒什么特別的情分,可另一方面又十分熱衷于談談故鄉(xiāng)的風物,興致盎然地談春季常吃的野菜、常坐的烏篷船等等。

這種不“直球”的情感表達,對于成年人來說或許還能體會,但對中小學生而言,理解起來就有一定難度了。

不過,如果把《烏篷船》放在“周作人傳記”角度去觀摩,你就會發(fā)現(xiàn)此文寫于周作人的“苦雨齋”時期。

此時的周作人已經(jīng)和兄長周樹人(魯迅)失和決裂,常常獨自沉浸在北京八道灣書房“苦雨齋”那陰郁如雨的古典氛圍里,免不了陷入玄思冥想(這一點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三十年》中有相關評價)。這個時候,他懷戀故土,或許也懷戀與魯迅“薔薇般的時光”,但由于兩人失和后劍拔弩張的關系,他無法直白地表達這種隱晦的情感。

所以周作人筆下所寫的,都是一些很“雜”的內(nèi)容。這種“雜”在《烏篷船》里有充分體現(xiàn),具體就是文章第二段中對紹興不同種類烏篷船的介紹;這種“雜”在《故鄉(xiāng)的野菜》里,則體現(xiàn)為對薺菜、黃花麥果、紫云英等野菜的描寫。

而且,他在描寫這些故鄉(xiāng)風物時,善于客觀描述、旁征博引,讀起來有點像科學小品文。再加上上世紀二十年代白話文,和如今的語言存在一定的差距和隔膜。這樣的語言對于小學生來說,就更難讀懂了。

因此,我們在讀周作人的散文時,一方面要把握他“閑適體”的書寫風格、“沖淡平和”(標志詞,需牢記)的文風,另一方面也要了解他當時的精神狀態(tài)。我在講解課文時,也通過一些直觀的圖文展示,幫助學生理解這些內(nèi)容。

散文背后的文史挖掘

第二個我想要談的方法,是要注重散文背后的溫室挖掘。而讀懂不同時期的散文,對特定時期風物的講解必不可少。

《烏篷船》寫于 1926 年,是周作人懷念曾經(jīng)在紹興生活的懷想之作所以他筆下的烏篷船,必然是百年前烏篷船的樣子了。

現(xiàn)在我們?nèi)ソB興旅游,當?shù)匚穆貌块T很擅長借助周氏兄弟的文化影響力進行推廣,隨處都能看到周氏兄弟的icon,而你如果在紹興,也能輕而易舉坐上獨具特色的烏篷船。

但遺憾的是,現(xiàn)在的烏篷船并非是周作人筆下的烏篷船。

周作人文中對“三明瓦”烏篷船的描寫,我們幾乎沒可能在現(xiàn)實中親眼看到。

所以,解讀這類散文時會遇到一個難點,就是要還原作家筆下真實的景象。這種真實的景象是達成“共情”能力的必要路徑。

為此,平常我在做課時,在資料搜集方面,頗費一番苦心。

當時為了做《烏篷船》,費了很大功夫才在紹興當?shù)氐臑跖翊┪镳^找到關于舊時明瓦船形制的造船展示,還找到了一段紹興當?shù)貎H存的烏篷船手藝人造船的紀錄片,把它作為一段素材分享給課程里的孩子們看。

無論是這些圖片還是紀錄片,都很難獲取,但對于拓寬孩子的共情角度來說,它們又至關重要。大家看一下課件圖片就能明白:

周作人筆下的三明瓦烏篷船是這樣的:

而我們現(xiàn)場看到的紹興烏篷船(周作人筆下所謂的小船或腳劃船)是這樣的:

除了船的構造存在新舊差異,周作人筆下坐船游覽時所見的風情也和現(xiàn)在大不相同。

比如高老師文章中引用的一段鑒賞文字說:

文章提到的每一處景點,都與“隨性放達”有著隱秘的關聯(lián):

 

鑒湖為浙江名湖之一,以寬廣著稱;“性靈派”袁宏道有詩《賀家池》“強作舒眉詩,學飲寬腸酒”喜灑脫;在壺觴這個地方,陸游曾寫過《游山西村》,而壺觴此處還有許多釀酒的地方,酒又是代表著放達的人生態(tài)度。

 

后面又說“騎驢去游蘭亭”,而“騎驢”在中國文學傳統(tǒng)中是極富詩意的,錢鐘書先生就曾說“驢是詩人特有的坐騎”。

這樣的說法固然沒有問題,但孩子們接收知識卻需要更直觀一些。我們不一定要給足太多的人文性,但你至少要給出真實的壺觴、真實的蘭亭、真實的騎驢是如何的。因此,有必要列示這些景點,畢竟除了江浙娃之外,全國各地有太多孩子是不了解紹興當?shù)氐木包c。

那么出示什么樣的照片合適呢?

從一個授課老師的角度來看,這是一個非常慎重考慮點。

如果你貿(mào)然給出了現(xiàn)在的景點照片,是非常偏頗的,因為現(xiàn)在的景象無法展現(xiàn)周作人文章中的文風。

因此,為了讓學生更好地理解文章,實現(xiàn)有效共情,找到周作人筆下上世紀 20 年代的老照片就顯得尤為重要。



以上展示的課件圖片,雖然是黑白的,不如彩色照片生動,但至少真實客觀。由此可見,語文雖是一門文科,具有一定的創(chuàng)造性和想象空間,但同樣要以邏輯和嚴謹為基礎。

特別要提到的是這張課件圖,它對應的是周作人在原文中的這句話:

偏門外的鑒湖一帶,賀家池,壺觴左近,我都是喜歡的,或者往婁公埠騎驢去游蘭亭,(但我勸你還是步行,騎驢或者于你不很相宜,)到得暮色蒼然的時候進城上都掛著薜荔的東門來,倒是頗有趣味的事。

句子中提到的“掛著薜荔的東門”,就是課件圖左上角的老照片。這張照片來自《亞東印畫輯》,是當時日軍為了侵略中國,秘密派遣情報人員,打著探險家和學者的幌子,收集拍攝的紹興天文、地理、歷史變遷等方面的資料和圖片。

目前,我只找到了這個途徑的東門老照片。如今,紹興的很多城門都已消失,即便出于遺址保護保留了一小部分,周圍也充斥著現(xiàn)代化建筑。

所以,如果孩子們無法直觀看到這張老照片,又怎么能想象周作人在黃昏時分,坐在烏篷船上穿過城門洞的情景呢?

我們常說要共情,但真正做到并不容易,這不是僅靠想象就能解決的問題。

我們又常說文史哲不分家,但在實際學習中,大部分家長往往把文學和歷史分開學習。

要想讓兩者緊密結合,就需要我們耐心地搜索、比對和思考。所以,我每次準備一篇散文的講解內(nèi)容時,都需要沉浸其中,不被打擾,因為要校對和考量的信息量實在太大了。

散文解讀的多維角度

其實,關于如何精讀一篇散文,有很多可以探討的內(nèi)容。就拿《烏篷船》來說,我的心得體會還有很多,大概還能再寫一萬字。但對于一些沒有深入讀過這篇文章的朋友來說,可能看到這里就會覺得有些枯燥了。

不過,我在備課的過程中,還是發(fā)現(xiàn)了很多有趣的地方,在這里和大家淺淺分享一下。

如果沒有刻意了解過《烏篷船》的普通讀者,是無法發(fā)現(xiàn)一個細節(jié)的。

這是一篇書信體散文,其實周作人非常熱衷書信的格式,在現(xiàn)代作家中,恐怕他是第一個有意提倡書信體的作家。

在他看來:日記與尺牘是文學中特別有趣味的東西,因為比別的文章更鮮明地表出作者的個性……信札只是寫給第二個人,自然是更真實更天然的了。

既然是寫信,就會有寫信人和寄信人兩個角色。有趣的是,周作人在文中設定的寫信人“豈明”和寄信人“子榮”,都是他自己的筆名。

也就是說,這是一篇他寫給自己的文章。

只不過,這兩個角色存在差異。寫信人“豈明”代表著在故鄉(xiāng)生活過十幾年、對故鄉(xiāng)風物了如指掌的“過去的自己”;而寄信人“子榮”,則象征著當時身處北京、已沾染都市生活習慣的“現(xiàn)在的自己”。

從大多數(shù)解讀這篇文章的學術文獻來看,正是借助這兩個角色身份的差異,來展現(xiàn)周作人“對故鄉(xiāng)的無限眷戀、對清淡閑適生活態(tài)度的向往,以及對藝術情趣的追求”(某閱讀解析題表述)。

所以,對于學生來說,要是能掌握這個細節(jié),就能對周作人熱衷于尺牘體寫作有更深入的理解,也能攻克《烏篷船》中一個較難理解的要點。

而讓我覺得有意思的一點是,在研讀學術文章的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了一篇視角頗為新穎的解讀文章,即張鐵榮的《<烏篷船>應該怎么讀》。

文章中提到,周作人筆名“子榮”實際上影射的是乾榮子。乾榮子是周作人初到日本時,在下宿伏見館結識的使女,周作人還曾為她寫過一篇未發(fā)表的《乾榮子紀念》。周作人對乾榮子懷有一份難以言說的特殊愛戀情愫,《烏篷船》以給“子榮”回信的形式呈現(xiàn),實則是周作人在與乾榮子進行精神對話。

從文章內(nèi)容來看,信中對烏篷船樣式、規(guī)格以及中國里程單位的介紹,都在暗示收信人“子榮”不是中國人,更像是對日本人乾榮子的關照;至于提及收信人家鄉(xiāng)的交通工具,表明其來自大城市(如日本城市);對夜航船、船頭裝飾等內(nèi)容的強調(diào),顯示收信人是女性,這些線索都指向乾榮子。此外,文中諸如介紹烏篷船內(nèi)活動、推薦路線、提醒安全等諸多關照和叮囑,充滿深情,似乎體現(xiàn)出對乾榮子細致入微的關懷。

這篇文章的推理嚴謹、環(huán)環(huán)相扣,讓我?guī)缀跣欧堣F榮的論斷。

然而,畢竟這個論點在主流學術鑒賞中比較新穎,對于還在構建知識體系、只能接受有效信息的學生們來說,這類觀點可能會干擾他們相對正統(tǒng)的文學鑒賞能力的培養(yǎng)。

所以在我的課程里,我并未單獨提及這個觀點。

在此處提出,是想表明經(jīng)典散文的解讀角度本是可以豐富多樣的,精讀精讀,就是一個仔細咀嚼咂摸的過程,越嚼越有味,思想也可以被淬煉出來。

而在對學生的教導灌輸中,還又得保持一點謹慎和克制。

因為解讀深度雖然能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老師的專業(yè)水平,但并非講得越多就越好。對學生而言,以有效、有目的、有方向的形式進行展現(xiàn),讓孩子們覺得合適、生動,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在解讀《烏篷船》時,我不僅引入了相對生動的紀錄片、展示了真實罕見的老照片,還介紹了有深度的文學常識、解讀了周作人相應人生階段的經(jīng)歷。

除此之外,為了激發(fā)學生的興趣,我還對比了周作人和魯迅對紹興風物的不同描寫,這是我選擇出的拓展方向。

因為除了周作人之外,魯迅在《社戲》《祝?!返榷嗖孔髌分校捕继岬竭^紹興的烏篷船。在以前的水鄉(xiāng)生活里,烏篷船并不是所有普通家庭都買得起的,很多人只是租用而已。但魯迅和周作人童年時期周氏還算大戶,當時周家有一艘寫著“德壽堂周”的烏篷船,魯迅小時候到東關去看“五猖會”,就是乘這條烏篷船去的。


這些文章其實孩子們在學習過程中或多或少會接觸到,但可能缺乏將它們相互聯(lián)系的意識。因此我們在教孩子如何讀散文時,無論是家長還是老師,都需注重現(xiàn)代文學素養(yǎng)的搭建。

寫在最后

廣泛閱讀是基礎,觸類旁通則是提升能力的關鍵進階途徑。

對文學產(chǎn)生“敏感”,首先要對字詞的敏感。

但如果很多東西孩子從曾見過,比如什么是“烏桕樹”,可能很多大人都不知道。

這些在文中出現(xiàn)的名詞,如果不曾給孩子做細細灌輸,偷個懶,直接扔給孩子一大本散文集,給Ta說:

你就讀吧!讀完閱讀理解就做得出了。

顯然這是非常割裂的不可取做法。

我又想起糕團文章中提到過的三組詞:

不求多,不求快,但求透。

確實,無論是語文,還是數(shù)學,在教與學的路徑上,是沒辦法快起來的。

因為某些可貴的能力,是需要細細密密地耐心織就。而這個織造的功夫,首先在于老師,其次在于家長和孩子自身。家長要營造充滿文化氛圍的家庭環(huán)境,與孩子一起探討文學作品中的點滴,塑造正確的觀念,去幫助孩子思考。

學生也要有積極主動的學習態(tài)度,文章無論枯燥有趣與否,難度始終是放在那里的。只有不斷積累、不斷思考、不斷實踐,才能有所精進。

此文隨性所寫,或有偏頗不足之處,還望大家多多包容。

——斷更中閃現(xiàn)的藏姐——

以上就是本文的全部內(nèi)容,歡迎加入 

在為少數(shù)派日拱一卒的日子里

我為每一個課程細節(jié)生生不息

也希望藏姐的聲影

融進你們的歲月里

-完-


閱讀原文 回應 舉報
收藏5

推薦閱讀

Para的藏金閣
Para的藏金閣
2022
2013
本文目錄
01/ 寫在前面
02/ 傳記式精讀法
03/ 散文背后的文史挖掘
04/ 散文解讀的多維角度
05/ 寫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