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椅

外婆的藤椅總在陽臺曬太陽。竹藤被歲月磨得發(fā)亮，椅面有處凹陷，是我小時候總愛蜷在那兒看書壓出來的。

小學(xué)四年級那場暴雨，我把同學(xué)的作業(yè)本弄丟在操場。放學(xué)時抱著空書包站在屋檐下，看見外婆撐著黃油布傘來接我。她沒問緣由，只是把我塞進藤椅，轉(zhuǎn)身去廚房煎雞蛋。蛋液在鍋里鼓起金黃的邊，她背對著我說：“作業(yè)本能補，淋了雨要感冒，先喝碗姜茶?！蔽遗吭谔僖紊蠑?shù)竹藤的紋路，聽見她在客廳打電話，跟同學(xué)媽媽道歉的聲音，比窗外的雨聲還輕。

高三沖刺時，我總在深夜刷題。外婆的藤椅搬到了我的書桌旁，她披著棉襖坐在上面擇菜，說“我不吵你，就是做個伴”。臺燈把她的影子投在墻上，像片安靜的荷葉。有次我累得趴在桌上哭，她沒說話，只是把藤椅往我這邊挪了挪，粗糙的手掌輕輕拍著我的后背，竹藤摩擦的沙沙聲，像在哼一首古老的歌謠。

上個月搬家，母親說藤椅太舊了，要扔掉。外婆沒爭，只是蹲在樓道里擦藤椅的縫隙，竹篾上的毛刺扎進她的掌心，滲出血珠也沒察覺。我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她坐在藤椅上曬太陽，迷迷糊糊地說：“等你將來有了孩子，也讓他在這椅子上爬，竹藤涼快，不硌屁股?！标柟獯┻^她的白發(fā)，在椅面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

現(xiàn)在那把藤椅放在我的公寓陽臺。周末陽光好的時候，我會坐在上面翻書，椅面的凹陷正好托著我的腰。風穿過竹藤的縫隙，帶著點舊時光的味道，我忽然明白，所謂家人，就是無論你長多大，總為你留著一個能安心蜷縮的角落，像這藤椅的凹陷，早就把你的形狀，刻進了歲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