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頭

父親總愛在廚房角落囤罐頭。黃桃的、橘子的、什錦的，玻璃罐上的標(biāo)簽被油煙熏得發(fā)皺，他卻寶貝得很，說“萬一哪天停電斷糧，這些能頂事”。

我上初三那年冬夜，急性腸胃炎疼得蜷在床板上。母親要送我去醫(yī)院，父親卻翻出罐黃桃罐頭，搪瓷勺敲開鐵皮蓋的聲音在寂靜里格外響。“涼的怎么吃？”母親急得跺腳，他卻把罐頭放進(jìn)蒸鍋，玻璃罐在沸水里咕嘟作響，像只笨拙的魚。后來我靠在床頭，吃著溫乎乎的黃桃，甜汁順著嘴角淌，他蹲在地上收拾玻璃碎片，背影像塊浸了水的海綿。

大學(xué)第一次離家，行李箱被母親塞滿衣物，父親卻偷偷塞進(jìn)來兩罐橘子罐頭?！八奚釠]冰箱，別放壞了?！彼曇魫炘诤韲道铮种冈诠奚砩喜淞擞植?。列車啟動時，我看見他站在月臺上，風(fēng)掀起他的衣角，像面沒拉緊的帆。那兩罐罐頭，我硬是省著吃了半個月，最后把糖水倒進(jìn)保溫杯，喝起來竟有點咸。

去年帶男友回家，父親打開儲藏柜，罐頭擺得整整齊齊，像列隊的士兵。“都是新日期的?！彼I(xiàn)寶似的指著最上層，“你媽說黃桃的甜，特意托人從鄉(xiāng)下捎的。”男友好奇為什么囤這么多，母親在廚房接話：“你爸前年摔了腿，躺床上那陣總念叨，說當(dāng)年沒照顧好閨女，連口熱乎黃桃都差點給不了?！?/p>

那天我打開一罐黃桃，父親盯著我吃，忽然說：“現(xiàn)在超市隨時能買到，不用囤了。”可轉(zhuǎn)身時，我看見他又把新買的什錦罐頭塞進(jìn)角落，玻璃罐在陰影里泛著微光，像顆藏在時光里的糖。

原來那些被油煙熏舊的罐頭，裝的從不是黃桃或橘子，而是他說不出的牽掛。就像廚房角落里那片永遠(yuǎn)留著的空隙，專為我囤著，無論走多遠(yuǎn)，回頭時總看得見那抹玻璃的光亮，在煙火氣里，溫溫地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