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文之非學(xué)不可系列——古代的話和現(xiàn)代的話

他舅·木頭·說話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

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頭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

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頭

忘了是哪個電影里，張藝謀用陜西話唱得這段，話糙理不糙。
 

呵呵呵，我想就此說上一句，古代的話和現(xiàn)代的話，它都是表達。

無論是什么時代的話，都是一種表達，說出來的隨風(fēng)飄走了，記下來的隨著竹簡啊、石碑啊、青銅器啊、絲帛、紙張等等能記載和傳遞的載體，記錄下來。我們從這些記錄下來、流傳下來的記載中，了解當時，知道以前發(fā)生了什么事，有什么人，說了什么話，表達了什么想法，也能從這個記錄中感受到人的修養(yǎng)。

說到修養(yǎng)，那可不簡單，是一個綜合的體現(xiàn)。語言是展現(xiàn)修養(yǎng)的一種方式，而承載在語言與文字中的文化會對人的修養(yǎng)產(chǎn)生涵化作用，然后通過除了語言以外的其他形式展現(xiàn)出來，比如行為，比如處事的方式，比如房間的布置等等。沒錯，文化修養(yǎng)會通過各種方式展現(xiàn)出來，寫作與表達顯然更突出一些。

古詩文·珍饈·饅頭

古詩文是古代的表達，是“古代的話”。確切地說，我們今天接觸和學(xué)習(xí)的這些古詩文，大多都是古代精英所著，因而流傳至今，且一貫被認定為是經(jīng)典的作品。它們是歷史沉淀下來，也經(jīng)過世世代代的讀書人的檢驗與推崇，被不斷地傳頌，以至于到現(xiàn)代，我們都說“現(xiàn)代的話”了，它們?nèi)匀怀錆M魅力。

但不管多么高大上，“古代的話”與“現(xiàn)代的話”一樣，也是用于寫作與表達的。尤其是以語言與文字作為主要載體的過去，能夠流傳下來的經(jīng)典多是書寫下來的文字。也就是說，是以古代的書面語體的方式展現(xiàn)的。而且，是優(yōu)秀的典范的書面語體固定并流傳下來。它們往往文質(zhì)兼美，既有美的形式，又有美的內(nèi)容。

問題是，這種美我們怎樣傳遞給孩子，引導(dǎo)他們?nèi)ジ兄?、體會、理解，甚至去思考呢？

這就好像捧著山珍海味，卻不知道何從下口，對于小不點兒來說，還怕一口塞進去，她人太小，一時消化不了，留下陰影，以后和美味就此別過。那可真是虧大了。尤其是看見別人家小孩兒吃得歡實，自己家這位卻一臉嫌惡……為娘的心就仿佛被揉個七零八碎，怒從膽邊生，恨從心頭起，你看人家老誰家他小誰!再看看你!

停!這事兒也不全怪孩子。

好好地一桌子上好食材，一跟考試綁在一起，就好像把它們掰了幾下，隨便揉揉做成饅頭一樣。當然如果好東西吃多了，偶爾吃個饅頭大概也會覺得是珍饈美味吧。但是這種方式，糟蹋了好東西不說，做成饅頭還得干噎，擱你身上，你就那么受得了？

選篇·教材·我
 

別聽我貧嘴，把我發(fā)散的思維三下兩下拽回來，說正事兒。

我呢，受不了這么糟蹋東西，雖然我自己也糟蹋，但總得好好認真地折騰一下，也才算對得起祖宗留下的好東西。前幾天看到有提到選篇的問題。我也是心頭一凜，才下眉頭，又上心頭。這事兒不好辦，眾口難調(diào)啊。你說背誦多少背誦什么，才算好呢？詩經(jīng)號稱詩三百，背??！賦，篇篇洋洋灑灑，美著呢，背?。≈T子散文，唐詩，宋詞啊，元曲啊，明清小說啊，那么多好東西呢……我還沒噎死，怕是會難死。會有選擇恐懼癥的。哪個拿起來都放不下，放下了，還都想撿起來。這時候是非常感謝教材能選出一些些篇目的。就這些就好。應(yīng)試和養(yǎng)性都有了。

非要選，你就從課本里把那些必會的摘出來，打小就教給她。

一萬點暴擊，有木有？看到這兒，你寫的都是廢話。

嗯，說實話，有時候廢話都是實話。我這是為了卸下選篇的責(zé)任，我不會選篇。選教材里有的，準沒錯。錯了，您找教材去。

我有一些不負責(zé)任的經(jīng)驗和教法，你覺得行，就自取自用，覺得不行，你就拂袖而去，當看了一個笑話。

洪水猛獸·死記硬背

前面說了，別指望孩子生下來就對古詩文產(chǎn)生興趣，我們現(xiàn)在沒有過去的語言環(huán)境了，古人說話也是分老百姓的白話和讀書人的文話。當然古代要求更高一些，家有讀書人，說話肯定是白話比例少一些，文話比例高一些。這個和英語不同，語言環(huán)境已經(jīng)完全消失了，我們要求孩子背誦的是一種我們很難在生活中高比例仿真的古代語言，真要天天在家之乎者也，口吐蓮花，估計離瘋也不遠了。我們已經(jīng)將古詩文的表達方式長期束之高閣，但如今學(xué)習(xí)的時候又被要求頂禮膜拜，必須要會，十足變成了考試中的“洪水猛獸”。

別怪我這么說，古詩文本來不是洪水猛獸，是我們的學(xué)習(xí)方式把它們變成洪水猛獸。被拆解，記憶，應(yīng)考，很多孩子體會不到古詩文的美，估計一半是厭煩，一半是恐懼。甭說美，連與考試無關(guān)的內(nèi)容，恐怕孩子都沒興趣探尋。真的挺悲哀的。

有許多家長在孩子小不點兒的時候教習(xí)古詩，方式比較單一，就是背誦，背得熟就表揚，然后變成一個表演的小節(jié)目。這樣倒也沒啥不好，但是很多孩子不知道自己背得是啥，這個就不好。我媽她老人家小時候教我的時候，也是這樣。當年她老人家送我上幼兒園的時候教我“氫氦鋰鈹硼，碳氮氧氟氖，鈉鎂鋁硅磷，硫氯氬鉀鈣……”我背完以后，仰起小臉兒道：“媽，我背的這首詩叫啥名兒啊？”我媽認真地對我說：“元素周期表?！薄罢l寫的？”“門捷列夫?！焙脗ゴ蠖钊速M解的名字啊!如此神秘莫測的人物……然后呢？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幼小記憶最大的好處是印象深刻，但說實話，有的孩子會一直記得，有的孩子都就飯吃了。這個跟孩子屬于哪種記憶類型有關(guān)，也跟記憶方法有關(guān)。我沒那么博聞強記，但元素周期表對我的刺激很大。這種“詩”，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我真是體會到“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泣下”的感覺。媽，I 服了U!元素周期表這四句，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以上水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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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干貨。

背誦是有好處的。但我還是想針對就飯吃了這事兒想點兒辦法。

選篇原則：從形象到意象，從淺白到深度

幼小階段建議以泛讀結(jié)合誦讀。不必太精，誦讀，節(jié)奏韻律帶動誦讀，形象印象是為目標。別就飯吃是低級目標，高級目標是讓孩子感受到美，韻律的美，古詩文的美。古詩文的學(xué)習(xí)是一種美的學(xué)習(xí)，是我們將其奉為經(jīng)典的原因。

篇章盡量選擇形象鮮明而生動的。

比如駱賓王那首耳熟能詳?shù)摹对侚Z》。孩子在誦讀中無需家長更多的解釋，誦讀的過程即知其意，能夠在讀的過程中自然形成對形象的認知?！谤Z，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毙枰忉屔叮磕銕е⒆尤ビ轩Z有鴨的地方看看，不行，你就在紙上畫畫，再不行，你就給孩子演一演。這個過程是個一同欣賞和感受的階段。你讀給她聽，讓她想象水面上的一只鵝，姿態(tài)優(yōu)美地彎著脖子，仰著頭向天鳴叫，雪白的羽毛在綠色的波浪中格外分明，紅色的腳掌努力地撥弄著水，奮力地劃著。真是一只又干凈又努力的大白鵝啊!這種淺表的方式，是孩子最容易接受的方式，也是她登上古詩文臺階的第一步，至于她對那種仰天奮力的形象背后的意義能理解和懂多少，倒不必強求。形象是基礎(chǔ)，意向階段則是提高。有一天，她會懂，也會到達。

以狀物寫景，情態(tài)生動的古詩詞為主，也可以選一些簡單說理和抒情的。
 

像《憫農(nóng)》《靜夜思》這種，之所以被屢次編入幼小的教材和圖書中，就是基于這樣的考慮。這些詩短小精悍，生動形象，寫景狀物說理都有可圈可點之處。是教材都會選《憫農(nóng)》，其實也就是取其淺表之意，孩子們接受時先是知道要愛惜糧食，然后懂得體察農(nóng)民伯伯的辛苦。大概家長們也是如是解釋的。行，幼小階段建立節(jié)約觀念，愛人觀念，也就可以了。但李紳寫這首詩可屬實不是為了小朋友。之所以我們的教材會選，就是因為它淺顯易懂，讀起來也朗朗上口，但多少還是會大材小用了。所以，說句題外話，也許等孩子開始進入古代史學(xué)習(xí)以后，再重讀《憫農(nóng)》，將其放歸歷史，我們會看到更為深廣的價值與意義，那才是深度的階段。

至于抒情，簡單如《靜夜思》。我可不可以說，是個孩子都會背這首，就跟我小時候是個小孩兒都會唱《小燕子》一樣。李白被叫做浪漫主義詩人。我們大小耳熟能詳?shù)?，李白的詩絕對首屈一指，李白才是真真正正地千古一紅人，古今通吃，老少咸宜。他就是古詩文界的SUPERSTAR，不會誰的詩，也不可能不會他的。那你說他憑啥？你隨口背一首，保你腦子里先想《靜夜思》，然后是《望廬山瀑布》，那窗前的月亮和低頭的故鄉(xiāng)，那香爐紫煙，那前川瀑布，就在腦子里轉(zhuǎn)個不停。你想愛別人都不行。李白的詩就是簡單直白，隨手拈來，汪洋恣肆，這個后人用來評價梁啟超，我還真覺得梁啟超有點兒李白的狂勁兒，但可惜玩兒命搞政治去了，李白其實也一直被按著，不然也興許是另一個李白，那都說不定……
 

跑偏。
 

拉回。

《靜夜思》的抒情貌似大家都懂。場景也十分的熟悉。這首詩容易理解，容易接受吧？最適合在晚上臨睡前，拉開窗簾，看著窗外月色如水，講給小朋友聽。但李白抒的這個情能不能被孩子領(lǐng)會理解，這因人而異。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

看著月華照在地板上，白花花一片，舉頭觀月，低頭想家。講得容易，可是孩子若是問你，為啥一看到月亮就想家?。?/p>

為啥？

為啥？

為啥？

來來來，孩子，咱們先講個后羿射日，再講個嫦娥奔月，嫦娥住在廣寒宮里，從此與愛人家人永隔千里，再不相見……是否給她講哭，取決于你讓她懂得生離死別的程度。

再講古人望月思鄉(xiāng)的傳統(tǒng)。古人喜歡月亮，因為月亮離我們很近，月亮很溫柔含蓄，月亮是圓的，月亮變化多端。

你可以科學(xué)地講，浪漫地講，理性還是感性，增減隨心。

科學(xué)理性地講。比如月亮離我們近，變化多端。你就趁機講講關(guān)于月亮的天體學(xué)知識。

浪漫感性地講。月亮溫柔含蓄符合古人的想象，月亮被想象成美女嫦娥的所在之處，為人向往。圓月被認為是圓滿的象征。各種十五，圓月升起時，就被視為團聚的時刻，與家人、愛人，甚至是逝去的人……于是古人就會在這樣的時候格外感慨，賞月、拜月、詠月、傷月，借著月亮，說自己的事兒。尤其是在本該團圓的時候，自己卻孤身一人的時候，尤其覺得自己可憐……講哭還是講笑，還是你來決定。要不要拓展，根據(jù)聽懂多少的程度。其實，也不急，詠月的古詩文太多，抻開了講，有的是機會。

現(xiàn)在你可以繼續(xù)講《靜夜思》了。李白半夜醒來，看見月亮就想家了?，F(xiàn)在你講看到月亮就會想家，她懂了。但是詩的美感好像大打折扣。這情又是怎么抒起來的？
 

李白

夜半

異鄉(xiāng)的床榻

萬籟俱寂的夜

月華如水

滿滿地鋪在床上

好像地上的霜一樣

冷

孤單的冷

仰望

明月高懸

頷首

故鄉(xiāng)在望

我的母親啊我的故鄉(xiāng)

人無論走得多遠，都因為有母親有故鄉(xiāng)，會生出想念。想念很美。
 

身在異鄉(xiāng)的李白就在抬頭仰望的剎那想到了千里之外的故鄉(xiāng)。想念很美，帶著思鄉(xiāng)的一滴清淚，滿懷惆悵，包圍了夜半醒來的李白。所以，他在訴說他的思鄉(xiāng)之情。

……

這一刻，她也許已經(jīng)在溫柔的月色中睡著了。這一刻，她不知道所謂的異鄉(xiāng)，沒有思鄉(xiāng)的痛，沒有品嘗過孤獨，沒經(jīng)歷過離別……她，不會懂。但她知道千百年前一個叫李白的人，在夜半無眠看到月亮?xí)r想家了……等到有一天，她經(jīng)歷了一切，再想起李白，怕才會懂得那種由思鄉(xiāng)而來的清苦與惆悵。

當我們在寂靜的夜晚，和孩子相擁在一起，講這些古代的詩文，穿過悠悠歲月，看到詩者作詩時看到的景象，體會其中的意味，達到一種與古人相會與心靈的碰撞。
 

這種穿越是多么美妙和不可言傳啊。

不管，她是否記得這樣的夜晚，我大概會記得，就算不記得這樣的文章，但也足夠積累美好溫馨的感覺了。

所以，李白，謝謝你哦！